若说方才韩木打伤青云道人让这些青城弟子神色微变，那么此刻顾晚的话就犹如晴天霹雳平地惊雷，让她们脸色骇变。

“一派胡言，妖言惑众。掌门怎么可能不是掌门呢。”方才发言的弟子大声反驳顾晚，语气有些急，仿佛带着些许哭腔。

青云道人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道：“我不是青云那谁是？我可不是飞花派掌门，整日蒙着面，那么容易就被人偷梁换柱。”后一句就不是说给顾晚与韩木听的，而是给那些被顾晚的话震惊得如木鸡一样的青城派弟子“我现在就站在这里，如果心中有疑虑的尽可以过来看看这张脸是不是假的。”说罢，他还捏了捏自己已如老树皮般的脸。

顾晚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脸是真的，但身份却是假的。”

青云道人怒道：“你休要再造谣蛊惑，看我将你拿下。”

青云道人刚准备动手，小腿处传来钻心的疼，那是方才韩木打断的地方。

顾晚幸灾乐祸道：“动不了了吗？既然这样，那就好好听我说。”

青城派弟子则摆出剑招道：“掌门动不了，还有我们，我们不会让你伤害掌门，更不会听信你的胡言乱语。”

顾晚叹了口气道：“真麻烦。”

扭头问韩木道：“无踪指练得怎么样了，要不要试试手？”

韩木也不犹豫，顾晚话音刚落，他已如鬼魅一般蹿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了每一个青云弟子的穴道。

“我怎么动不了了。”

“我也是。”

“师兄，我也动不了了。”

“……”

顾晚语笑嫣然：“你们现在可以好好听我说了。当然了，你们也可以出声扰乱我，如果你们想连话都说不出，就尽管试试。”

不能动已经很痛苦了，要是再口不能言，想想就忍受不了，这些弟子纷纷噤了声。

顾晚捏着下巴道：“让我想一想该从哪里说起呢。”

顾晚本来没有丝毫怀疑这个青云道人是假的，虽然他让她入宫找地藏佛指这事很蹊跷，但世上本来就有许多人一生光明磊落，老了却像变了个人，听信各种传言。说到底，不过是怕死罢了。所以已年近古稀的青云道人因为怕死所以威胁她去找可以令人长生不死的地藏佛指这事，是完全可以说得通的。

她第一次产生怀疑，是在宫中看到接应他的人。那些人满面阴鸷，丝毫不像青城派弟子。顾晚的猜想果然被证实是正确的，一次接头之时，顾晚无意间发现那些人的胳膊上有一条巨蟒的纹身。

那是一条长着血盆大口的巨蟒，顾晚在屠杀柳家庄那些人的衣服上看到了同样的巨蟒，在黑域山的魔教弟子身上也见过同样的巨蟒。所以，在宫中与她接应的，是魔教之人。

让她入宫的是青云道人，接应之人也应是青云道人的人，为什么会是魔教之人？莫非，青云道人是魔教之人，一直潜伏在正派之中等待时机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顾晚否决了。

在时间上就不对。青云道人已年近古稀，魔教在江湖肆虐才仅仅三十年，青云道人成为青城派掌门之时，魔教尚未建立，他就是想当卧底也找不到地方。

顾晚此时虽然觉得这个青云道人有些奇怪，但也没想过他会是个假的青云道人。

让她怀疑进一步加深，是在她发现自己中了毒之后。

这种毒月圆之夜发作，发作时剧痛难忍，只有异香可暂时压制。这症状，像极了她曾经听过的一种传言里的毒药。

传说魔教之人外出执行任务时，为了防止那些魔教弟子一去不回，都会事先给他们服下一种毒药，若不能按期归来，就会在月圆之夜毒发，浑身剧痛如万蚁啃噬。

顾晚的直觉告诉她，她身中的就是传说中魔教用以控制弟子的毒。

顾晚确信如今的青云道人是假的，是因为她在幽兰殿的御书阁内看到了一张纸条。她与韩木入幽兰殿本是为了查找地藏佛指的去处，说来也巧，那张纸条是被一阵风吹到她面前的。

纸张有些微微弯曲，应该是飞鸽传书时裹出的弧度，纸条上只有一条消息：壬辰年五月，青城派掌门率弟子于古凡山遇伏，无一生还。

壬辰年是两年之前，那时顾晚家中尚未遭逢巨变，罗非非依旧是风光无限的武林盟主。古凡山遇伏这事顾晚是知道的，但顾晚知道的与这张纸上写的有些不一样。

根据顾晚所知，壬辰年五月，青城派掌门率弟子于古凡山遇伏，青城派掌门青云道人拼死逃出，其余人为了让掌门生还，全部殒命古凡山。

而这张纸上写，无一生还。

莫非，世上有一人与青云道人长得一模一样，借着古凡山遇伏一事，浑水摸鱼，移花接木。

出宫之后，顾晚从顾箫口中得知或许真有这么一人。

青云道人是一个已近古稀之年的老人，顾晚幼时见了都躲得远远的，与他并不亲近，因此不知道关于他的许多事，但顾箫与青云道人同为掌门，平日里一起商议闲聊，知道的比顾晚多些。

据顾箫所言，虽然青云道人平日里总是一副无欲无求马上要飞升成仙的模样，但他心底一直有个遗憾，他希望可以在有生之年寻到自己的亲生弟弟。

青云道人出生在一个渔村，在他五岁那年，渔村遭了海啸，除了他与弟弟，一村人全部死在那片他们赖以为生的海里。

青云道人与弟弟坐在一只木盆里晃晃悠悠地漂啊漂，那时的青云道人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什么叫时间，只知道远处那个发着光的大鸡蛋落入海里又升上来，落入海里又升上来，三次之后，他们才被人发现救上岸。

此时的他们早已饿得饥肠辘辘，一个白袍子老道士从包袱中翻出干粮，分为两半递给他们，明明是干硬的大饼，吃在嘴里却胜过无数美味佳肴，虽然他们也没吃过什么美味佳肴。

救他们的是青城派前掌门白旭道长，白旭道长觉得这两个孩子实在可怜，就将他们带回了青城派。谁也不知道在门派里发生了什么。只是十年之后，传出白旭道长收青云道人为关门弟子的消息，而青云道人的弟弟则被掌门废了修为，赶出青城派，永生不得踏入。

顾晚抬头看向站在包围圈外的青云道人道：“双生兄弟，所以生得一模一样。更何况青云道人年迈，留着满面的胡子，更加不易区分。”

顾晚看见假的青云道人朝着她吹胡子瞪眼道：“你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顾晚道：“是是是，我是胡说八道，来来去去就这么一句，你烦不烦啊。唉，真是可惜了，同样的外貌，内里却大相庭径，道长如此良善，怎么会有你这般恶毒的弟弟。”

青云道人语带不屑道：“良善怎么了，再良善他也已经成了豺狼虎豹嘴里的肉。”

假青云道人说这话时，根本没过脑子，他只是从小到大都听不得别人夸青云道人而已，那是一种无意识的接话。话出了口，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顾晚也没想到自己一句随口抱怨居然会造成这样的结果，有些开心又有些莫名地看向韩木道：“这是不打自招了？”

韩木点点头道：“好像是。”

那些被定住的青城派弟子闻言，眼睛发红像要冒出怒火：“你说什么？你这个冒牌货，你说我们掌门怎么了？”

既然已被揭穿，假青云道人也不再虚与委蛇，他朝天发出一声狂笑道：“我说，你们的掌门已经成了豺狼虎豹嘴里的肉。”

青城派弟子问道：“那你是谁？”

“我是谁？”青云道人看向顾晚道：“你既然知道我是假的青云道人，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顾晚的嘴抿成一条线，思考后道：“不能确定，但可以猜一猜。”

“那你猜我是谁？”

“崩山断脉惊虎掌，我猜你是魔教五护法之一的金虎。”

“呵呵，金虎被魔教教主打死了，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是他？”

顾晚道：“传言说你犯了错被魔教教主一掌打死，但你身为魔教护法，要犯多大的错才能让魔教教主一掌拍死你？所以我猜，你是假死，你与魔教教主合起来演了一场戏，让众人都认为你死了，然后在古凡山杀死真正的青云道人，取代他的位置。我猜的可还对？”

金虎捏着自己的长胡子，他之前从不留胡子，为了替代青云道人才开始蓄胡。

“你猜对了。”

金虎当年被赶下山，过了几年流浪生活，东拼西凑学了些杂七杂八的招式用来骗人。在一次行骗时，遇到一个衣着华贵的男人，他不看他骗人的把式，只是盯着他的脸道：“你这张脸，像极了刚继任的青城派掌门。”

那个男人将他带回了家，给他武功秘籍让他重新练武，他称那个男人为大哥。男人的梦想，是建立一个可以震惊世人的门派，无所谓是正是邪，男人连门派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惊天教。男人经常出去，一去就是好几月不回来，但却从不让他出去，只让他抓紧练武。

武功被废过一次，年纪又大了，几乎不可能练成绝顶高手，但男人就是让他练，招式的威力如果没有达到男人的要求，他就会被罚饿三天。

虽然他不知道男人出去做了什么，但肯定是为建立那个震惊世人的门派做准备，那时自己就是门派内的第一个弟子，大长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想就很令人激动。但男人迟迟没有建立门派的动静。

直到有一天，男人抱回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他说，那是他的儿子。他就快死了，他要金虎帮助这个孩子建立那个可以震惊世人的门派，那个门派叫惊天教。

人们仿佛都忘了，魔教并不叫魔教，它有名字，它叫惊天教，惊天动地的惊天，石破惊天的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