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晚觉得自己昨夜的同情心都白给了，都糟蹋了。

然而等她到了幽兰殿见到谢允，她又心软了。

谢允穿着一身大红宫装，长袖衣，红罗裙，宫装上用金丝线绣着翱翔九天的凤，头上挽着发髻，别着雕刻了凤纹的鎏金簪和珠花钗。他的五官本就明媚，此刻化了妆，更是妖艳。

只是无论顾晚怎么看，都觉得这是一身女子的打扮。

“你……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为了去找你啊。”

谢允一件一件拆下满头珠钗：“你认为，皇上会让人知道所谓的兰妃其实是个男人？他不是不让我出去，只是每次出这幽兰殿，我都必须打扮成这副鬼样子。”

谢允将刚卸下的珠钗握着手里重重一砸，珠钗断成两截，断了的地方扎进手心里，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只是气狠狠地说：“他在羞辱我。”

顾晚了然道：“所以，你三年不出幽兰殿。”

三年不出去，只能呆在屋子里看书，所以皇上直接下令将御书阁搬到幽兰殿之中。

如此心思，顾晚又看了看谢允衣上的凤纹，其实皇上是真的想将这个人立为皇后吧。

不过他二人的恩恩怨怨，顾晚可不敢插手。她反而对谢允出宫找她这件事感到好奇。

“你三年不出幽兰殿，今日为什么会为了我出去呢？”顾晚手一摆“唉，你别说你是昨夜对我一见倾心，茶饭不思，一觉醒来急不可耐地想见到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我不会信的。”

谢允仿佛知道顾晚是故意说这后一句来逗他，很给面子的发笑道：“不然，你认为是什么？”

说罢起身走到里屋换衣服去了。

顾晚隔着屏风道：“我认为是我昨夜知道了你是兰妃这个惊天大秘密，你觉得我在外面可能会把不住自己的嘴，到处宣扬，要放在身边监视才妥帖。不过我不懂的是，如果你真的觉得我是个麻烦，只要跟皇上一说，就能让我人头落地，你高枕无忧，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把我弄进宫里做你的侍女。”

谢允从里屋走出，已洗掉妆容，换回男装。

他走到顾晚身前，比顾晚整整高出一个头。他像拍小孩子一样的拍拍顾晚的头：“越看越觉得，你真的很像她。”

“像谁？”

谢允神色沉湎嘴角带笑道：“一个故人。”

“你就是因为这样才要我当你的侍女？你是不是喜欢她？”

谢允转身走到椅子处坐下，丝毫不扭捏不拘泥道：“喜欢。”

“不过不是你想的那种喜欢。”

喜欢，但又不是自己想的那种喜欢，我都还没想是哪种喜欢呢。顾晚默默吐槽一番，问道：“那她人呢。”

谢允的笑容一僵，神色黯然：“死了。十八年前就死了。”

十八年前？这回倒是顾晚有些诧异道：“你也太早慧了。”

十八年前这人才多大啊，也就十岁左右吧，那时候就开始喜欢人了，不得了不得了。

谢允被顾晚的话搞得哭笑不得，再次强调：“我都说了不是你想的那种喜欢。”

顾晚最终也没打听出那个故人是谁，但是看在谢允为了找她都穿了女装的份上，她好心地留在了幽兰殿。

谢允取笑道：“说得好像你能选不留下似的。”

外面天寒地冻，白雪皑皑，幽兰殿内床软饭香，火炉红旺，整个幽兰殿除了整日在殿外游荡的侍卫，就只有两个人，顾晚与谢允。这两人除了在皇上来时装装主仆，其余时间都没大没小的，谢允没把顾晚当侍女，顾晚也没把谢允当主子。

其实装也只有顾晚在装，谢允根本都不正眼瞧皇上一眼。

这殿内千般好万般好，只有一点不好，它没有自由。

顾晚对外还是兰妃的侍女，兰妃不出殿，她自然也出不去。

谢允可以忍三年不出宫，这种非常人的耐力，顾晚只能表示钦佩并表示自己做不到。

顾晚刚入幽兰殿的几日，韩木日日夜里都潜进来看她。他作为公主的贴身侍卫，夜里难免有人寻他，好几次都找不到人之后，惠雅公主直接派人十二个时辰守着他。

韩木进不来，顾晚出不去。除了相思之情，顾晚忧虑的还有另一事。

就是早就被她跑到九霄云外去的地藏佛指。

本来顾晚以为自己与韩木都入了宫，就安全了。正魔两道不敢在宫里造次，青云道人肯定也不敢亲自追到宫里来，他两就先在宫里避避风头，风头过去之后悄悄出宫，浪迹江湖，或者找个地方归隐，多好。什么地藏佛指，她才懒得费那心思找，结果顾晚发现不找还真不行。

因为她中毒了。

难怪青云那老头当初说要她与韩木一起入宫，后来又那么热心的送韩木入宫，一点也不怕他们跑了，原来是他早就在他两身上下了毒。韩木百毒不侵，中毒的其实只有顾晚一个。

早先几个月青云道人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控制住了顾晚的毒发，导致顾晚一直没有发现自己中了毒。然而入幽兰殿一个月后，在十五的月圆之夜，顾晚突然浑身剧痛，仿佛被人一针一针扎进皮肉里。

本来顾晚以为是自己曾经中毒余毒未清，结果下一月的月圆之夜，剧痛再次来袭，如此有规律的毒发，不可能是余毒，顾晚立刻想到了青云道人。

自己入幽兰殿两月，除了与韩木失去联系，就是与青云道人的暗线失去联系。顾晚想到每次收到青云道人信笺的时候都会闻到一股腻人的香味，自己还在心里嫌弃过青云道人一个老头子居然用这种腻得要死的香，现在想来，莫非那香气就是控制自己毒发的药物。

这地藏佛指看来不找不行了，可是这偌大的皇宫，一节小小的指骨，这要怎么找？从哪里找？

然而忧心的事情不止这些，比如现在，顾晚就顾不上其它忧心的事。

“出去。”

“留下。”

“出去。”

“留下。”

“朕让你出去，你敢抗旨不遵？”

“不准出去，你是我的侍女，我才是你的主子。不用怕他吓唬你，他要砍你的头，就要先砍我的头。”

没错，说话的人是皇上谢隆与谢允。

皇上每日都会来幽兰殿，每次来都会带些稀奇古怪的小东西，虽然那些东西在皇上走后都被谢允扔的扔砸得砸，但皇上还是坚持不懈。

谢允对皇上没有好态度，皇上也不会自讨没趣，总是留下东西就走，或者刚开口说一个字，在谢允嘴里吐出“滚”字之后就走。

然而皇上今日不知为何，非要留下来，不仅要留下来，还要与谢允单独相处。

皇上要顾晚出去，谢允要顾晚留下，两个都是主子，两个都得罪不起。

皇上最后妥协让顾晚留下，脸上出现颓败之色，举着手中那株盛开的幽兰道：“这是今日丞相献上的稀罕物，冬天还会开花，你不是最喜幽兰吗，我将它拿来给你。”

谢允冷嘲热讽话中有话道：“幽兰就该长在空谷，长在深山，你把它养在这方寸大的宫里，活不了的。”

皇上还想再说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侍卫禀告：“皇上，永安侯回来了。”

永安侯谢昌，一直在外奔波为皇上寻找神医良方。

在柳家庄时顾晚就听说皇上身患奇症，太医束手无策，只能吊着皇上的命，但入宫以后见皇上行走自如，除了脸色憔悴些，与常人无异，顾晚就将此事忘在脑后，此时听见永安侯的名字，顾晚就想起这事来了。

谢允他知道皇上命不久矣了吗？

听见侍卫禀告，皇上身子晃动几分，慢慢将兰花放在地上，转身走时，对谢允道：“皇兄你知道吗？当年没能护住那株兰花一直是我心中最大的遗憾，是你弥补了我那个遗憾，可如今，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谢允看似无动于衷，但顾晚看见他的书自从皇上走后就再也没翻过。

那一夜，谢允又拉着顾晚喝酒，依旧是他自己一个人喝，顾晚只需要在旁边附和两声：“干，干，喝，继续喝。”

然而他这次喝酒就没那么安静了，或许是今日皇上的话触动了他名为记忆的那根弦，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

“那个小破孩，真的是傻，傻到家了。都十七岁了还能被那帮混小子按在泥地里打，他们不就要你一株兰花吗？你给他们不就完了，非得那么死命护着干嘛。要不是我及时出现，那小子……”谢允打了个酒嗝：“那小子就被他们打死了。”

“你说那些混小子，他们怎么就那么混呢？对自己的弟弟也能下这样重的毒手。不，不对，他们不仅是混，他们是坏，他们居然杀死了……，杀死了……”

谢允话没说完，就栽在地上不省人事。

那些人杀死了谁？

顾晚正是好奇心被勾起的时候，却忽然没了下文。

顾晚理了一下谢允的话，还原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大概就是当今圣上十七岁时因为护着一株兰花被自己的皇族兄弟们欺负，差点就给打死了，然后谢允及时出现救了他。

皇上不会就是那时对谢允情根深种的吧。

可是同是皇子，那些人为什么要欺负皇上？为什么独独欺负皇上？还有先帝呢，自己儿子被其他儿子欺负，都快打死了，他都不管吗？

顾晚不禁感叹，人世间真是各人有各人的苦恼，就连一国之君都有如此不堪回首的过去。

看着醉倒在地的谢允，顾晚是拖不动他了，只能把火炉抬过来，把被子抱过来把他盖得严严实实，然后自己回屋睡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