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畅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地离开京城，终于可以脱离魔爪的他自然没有看见围观人群里一道仇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那道目光属于萧杉杉，她自己尚不清楚自己对卫畅的心意，喜欢还是不喜欢。但她清楚知道的是，对于卫畅的离开，她心里充斥着不甘、怨恨、愤怒。那种感觉就像小时候有不懂事的小孩趁着大人不在抢了自己心爱的风筝，就算后面他低声下气地将风筝还给了她，她心里还是郁郁不平。

那个抢自己风筝的小孩后来怎么样了？好像是淹死了，就在她眼前，那只是一场人人都知道的意外。

卫畅离开京城的第三天，一则消息传遍京城，萧家小姐失踪了。

市井传闻的说法是萧家小姐一片痴心被负，想不开，出家去了。

其实，萧杉杉是跟踪卫畅去了卫畅的家乡。她心中的不甘、愤怒、怨恨、郁结，如果要找一个人发泄，那个人只能是卫畅。然而，在她见到卫畅与妻儿阖家团圆幸福美满之后，她想到了更好的发泄方式，想到了怎么样让卫畅恨她入骨，记她一生。

卫畅一回到家乡，就告别同行衙差，拒了乡绅邀约，只一心回家与分别三年的妻儿吃一顿团圆饭。谁知饭菜刚上桌，他就看见大门口站着一人，一个不请自来的人，一个他此生此世都不愿看见的人。

卫畅满心惊恐，她怎么会在这？

来人自然是萧杉杉，她对着卫夫人笑得温婉素净，声称自己是与家人走散不小心路过此地进来讨杯水喝，说话时肚子还不争气地叫了几声。卫夫人古道热肠，见状就让她坐下一同用饭，萧杉杉也没客气，接受了她的邀请。

期盼了三年的团圆饭，为夫人兴致正高，卫畅不愿横生枝节，只好装作不识萧杉杉，与她同席。只是难免一顿饭吃得肠子打了几个结。

卫夫人与卫畅难免要在席间倾诉相思之情离别之苦，萧杉杉默不作声地听着，饭菜一口未动，谁也不知道她在盘算什么坏主意。

一顿饭吃到中途，不知为何，卫畅的一双儿女竟睡着过去，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卫夫人对萧杉杉歉意一笑，准备起身将儿女抱回屋，却发现自己也四肢麻痹浑身无力，卫畅亦是如此。

小孩的哪是睡着，是中了药昏迷不醒，大人体质比小孩要好，还能保持清醒。

卫畅此时才大骂自己怎能见到了妻儿就将这个女人的恶毒手段抛之脑后，怎能让这疯子与她们同桌进食，怎能忘了这疯子有千百种折磨人的手段。

萧杉杉站起身，对着卫畅道：“你是我选中的人，这辈子都不要想逃离我的手心，知道吗？”

她已出现癫狂之症，神情阴森可怖，像是地狱里勾人的恶鬼修罗。

卫畅不语，只是恶狠狠的瞪她，那目光似乎点燃了萧杉杉心头的热血火焰。

她痴狂道：“没错，就是这样，就是这种眼神，我喜欢你这样看我。”萧杉杉想到话本里说，爱一个人，就是要让他永远记得你，她对卫畅道：“我本来是想杀死你的，你现在死了，就算是永远记得我了。可是，我又找到了一个更好更有趣的方法，一个让你真的记得我一辈子的方法。”

卫畅的儿子七岁，女儿五岁，生的珠圆玉润，憨态可爱。两个孩子此时静静趴在饭桌上闭着眼，明显陷入昏迷。

萧杉杉走近卫畅的一双儿女：“我知道，你很爱他们？在京城你日日夜夜想的都是她他们。”

卫畅全身不能动，疯了一样的大叫：“你要做什么？”

卫夫人涕泗横流，苦苦哀求：“孩子还小，什么也不懂，你放过他们吧，放过他们吧。”

萧杉杉道：“就因为他们什么都不懂，我才不要放过他们。不懂就不会痛苦，而我只想看人痛苦，所以，你们不用担心，我会放过你们，亲眼看着你们一直一直痛苦。”

萧杉杉将卫家大门从里锁上，在宅子踱着步转悠，在厨房拿了把菜刀，在后院找到把砍刀。

那是卫畅余生再也不敢去回想的一天，他眼睁睁看见那个疯子将自己的亲生骨肉大卸八块。先是砍了双手双脚，他至今夜里做梦还能听见儿女从剧痛中醒来朝着他喊：

“爹，救我。”

“爹，我好痛。”

“爹，我也好痛。”

然而那个疯子怎么会让他们这么痛快死去呢，砍下双手双脚后两孩子尚有呼吸，她又用一把极其锋利的匕首，一片一片去割那残存的躯体上的肉。

“从前在书上学到凌迟之刑时我就想试试一片一片从人的身上把肉剜下来是什么感觉，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屋里，孩子在哭叫，大人在怒叫，还有一个凄厉的女声在狂笑。

屋外，蓝天白云，阳光普照。

*

“当真是心狠手辣，卫大哥，对不起，又提起你的伤心事。”

顾晚是当真没想到毒蜘蛛十五年前就已经如此丧心病狂，那时她还不是魔教护法，也还不会用毒，但却比现在更加可怕。

卫畅继续讲述道：“夫人当场就疯了，我也很想疯掉，可是我不能，我还要照顾夫人，我不敢留在那个地方，马不停蹄去文邑县赴任，遍寻名医给夫人治病。那日之后，这毒妇也不见了踪影，我以为终于可以安稳度日。谁知十年前，那毒妇消失了五年以后，我家府宅前发现了一具被百般折磨致死的尸体，那时我就知道，她又回来了。”

“从那之后，这十年，我到哪儿她跟到哪儿，千里迢迢也要把人带到我赴任的地方杀害。我明知是她，却抓不了她，派出去多少人，没一个活着回来。”卫畅欣慰一笑道：“今天终于把她抓住了，我一定会让她付出应有的代价。”

顾晚不放心道：“卫大哥，你说毒蜘蛛是京城贵胄之女，上面真的会判她的罪吗？”

卫畅道：“别担心，现在不是十五年前，萧丞相早就死了，新帝登基后，也开始肃清萧家势力。更何况我们证据充足，这毒妇一定会被判死刑。”

果然如卫畅之言，几日后朝中下达命令，罪妇萧杉杉罪大恶极，就地斩首。顾晚与韩木亲眼见到萧杉杉人头落地才离开。

卫畅在顾晚等待的几日里也托了人去打探柳筱筱的消息，还真的打探到了。据说，有人看见柳筱筱与“面具书生”白无流在一起。

白无流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每次出现都带着一白戚戚的面具，再加上他的武器是支状元笔，江湖上就称他为“面具书生。”至于他是不是个书生，则无人知晓。

白无流虽无门无派，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个好人，听见柳筱筱与他在一起，顾晚心里放心了些。探子只探听到他两在一起，至于在何处，则不得而知。

既然得知柳筱筱暂时安全，顾晚也就不着急寻她，毕竟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可能会丢性命，筱筱不跟着她可能更好。

顾晚要回青岩山了。

青岩山上有一居所，唤作武林盟，是历代武林盟主的居住之地。那曾经是顾晚的家，然而她这次回去不是回家，而是去杀人，去报仇。

卫畅给他们两人雇了马车一路送到青岩山下。

若说黑域山是平地起利剑，青岩山则是绵延如波涛。它不是一座山，而是一串山，山头四五个，最高的称为青岩峰，武林盟就建造在青岩峰山腰处。

正直夏季，山上葱茏馥郁，生机勃勃，远看是一团墨绿，只有进入山中，才可看见每片叶子青翠欲滴，沾着湿气。

韩木与顾晚两人在山中行走，畅通无阻，令人不免好奇这武林盟主居住之地看守居然如此松懈。

实乃是因为山中护卫都识得顾晚，甚至是从小看着顾晚长大的，见上山的人是她，便没有阻拦。

走到山腰，见房屋四五座，雕栏画栋，独具匠心。屋后是一片翡翠竹林，清风徐来，竹叶潇潇。屋前是一块焦黑的土地，土地上站着七八人，身子挺拔，面目威武，佟戟赫然在其中。

佟戟也看见了两人，挥手招呼道：“晚晚，过来。”

顾晚走过去，佟戟指着这片焦黑的土地道：“晚晚，你看这花圃要种点什么？要不还和以前一样种月季吧，你娘最喜欢。”

这片花圃是顾笙当年亲自一点一点开垦出来的，因为罗非非喜欢月季，特意开垦出来给她种花。如今这般模样，想来是那日的大火，将花圃里的月季付之一炬。

自从顾晚进入青岩山，整个人就萎靡不振，无精打采。她在这座山中度过十七年，这座山中有她最欢乐的时光，也有她最深的伤痛，她难免多想。

听见佟戟的问话，顾晚冷冷道：“随便吧，种什么都行，反正我娘也看不到了，你不用讨一个死人的欢心。”

顾晚最后一句可谓是夹针带刺，佟戟听完一怔，有些尴尬道：“说的也是，那晚晚你喜欢什么，种点你喜欢的花吧。”

顾晚道：“我没有喜欢的，你看着种吧。”

顾晚领着韩木进了屋，房屋是新造的，已经看不出大火的痕迹，设施陈设与之前一模一样，仿佛从来没有那场大火，只是顾晚的幻觉。

物是人非，顾晚不知不觉红了眼圈，泪水聚在眼中，泫然欲滴。

她看向门外，佟戟还在与那几人商量应该种些什么，他笑容灿烂，一副心无城府的样子。

这个人的心到底有多硬，居然可以这般若无其事地住在这。他难道不会在夜里梦见爹娘来索命吗？

不过没关系，让他再得意几日，自己一定会让他去地府亲自向爹娘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