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大哥，刚刚在牢里面，毒蜘蛛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们以前认识？”

顾晚终究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韩木，但最后还要假装客气的补充一句：“如果实在是不方便，你也可以不说。”

卫畅苦笑道：“顾妹子客气了，其实没什么不能说，只是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卫畅问道：“你们在江湖中，肯定听到过关于毒蜘蛛的传言，传言是怎么说的？”

顾晚自小长在武林盟，江湖传言听了个遍，虽然关于毒蜘蛛的传言有许多，但顾晚猜测卫畅想听的可能是关于毒蜘蛛过往的传言，于是道：“江湖传言，毒蜘蛛本名萧杉杉，是京城贵胄之女，二十岁那年喜欢上一个进京赶考的穷书生，穷书生为了她没有参加当年的科举，两人三年里浓情蜜意如胶似漆，三年后书生参加科举中探花，萧杉杉这才知道书生在老家已有妻儿，已经功成名就的书生决定回去与妻儿团聚，抛弃萧杉杉。书生回乡之后，萧家也传来萧杉杉失踪的消息，五年之后，有人看见魔教护法毒蜘蛛，长着一张与萧家小姐一模一样的脸。”

这个故事在江湖流传已久，许多人都大骂书生忘恩负义背信弃义，也有人因此而同情毒蜘蛛。但顾晚觉得，不论你有多么悲惨的过去都无法掩盖她杀害了那么多无辜人的事实，更何况那些人里，一大半都还是涉世未深天真可爱的孩童。蓄意杀人就是蓄意杀人，哪儿来的那么多狡辩的理由。

卫畅大概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对着二人强颜欢笑道：“我就是故事里那个朝三暮四薄情寡义的书生。”

顾晚：“……”

顾晚：“啊？”

就连向来只对顾晚的事着急上火对其他事都很镇定的韩木，也露出惊讶的表情。

在卫畅的讲述之下，韩木与顾晚才知道当年的真相。

卫畅曾经确实是一个穷书生，穷到饭也吃不起，但他有读书人的气节，死也不肯去乞讨，说什么“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就因为这点什么也不值的读书人气节，他差一点被饿死。

为什么是差一点？因为快被饿死的时候，有一大户人家的女儿看上了他，要招他入赘，但卫畅堂堂七尺男儿，怎肯入赘女方家中。其实他也是心悦那位大户人家的小姐的，入赘之事却是拼死不从。

他百般推拒，本以为两人之间已到绝路，谁知那位大户人家的小姐收拾了细软就离家出走前来寻他。那位小姐不像一般大户人家的小姐，认为无才便是德，反而满腹诗书，知礼仪，懂廉耻。这样一个人，若不是爱到深处，怎会做出此种离经叛道的事情来。

家中人反复劝诫，小姐就是不肯回去，甚至以死相要挟。既然一个女子都如此勇敢了，卫畅自然也没有退缩之理，他与小姐以天为媒地为介拜了堂，小姐家中也因此与她断绝往来。

但大户人家的夫人到底心疼独女，瞒着当家的勉勉强强认了这个女婿，卫畅虽没有入赘，但为母之人怎么舍得自己女儿跟着他吃苦受罪，悄悄在背地里接济不少。卫夫人本来不想接受母亲的接济，她了解自己丈夫，骨头硬，气性高，肯定不喜欢自己拿娘家钱，可是又耐不住自己母亲说两句就眼泪直流，看了可怜，只能收下图她安心。

这些事情卫畅其实都知道，但他没阻拦，妻子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自己没本事让妻子过上以前的生活，更加不忍心让她跟着自己饥一顿饱一顿。

卫夫人与卫畅这个书呆子凑一起，志趣相投，感情一日千里。他念书她做饭，他写字她磨墨。冬天水冷，卫畅就不让妻子洗衣做饭，而是自己来，妻子就在一旁念书给他听，逢年过节，两人还能一起对对行酒令。

这样的日子过了四年，两人先后添了一男一女，卫畅也顺利通过县试、府试、乡试。

两人商议后，卫畅决定进京赶考，本以为分离不过就一年，谁知此次进京会引来那么多无端灾祸。

卫畅翻山越岭，穿过千山万水来到京城，刚踏出迈入京城的第一步，就见到一匹发疯的马朝自己撞过来。卫畅虽然想着躲避，但读书人的身子，没那么灵活，再加上那匹马是匹千里良驹，速度极快，因此将卫畅撞个正着。

卫畅这一下伤的不轻，在医馆躺了三个月，三个月一动也不能动，三个月后也只是勉强能下床，这样的他肯定无法参加科举考试，只能再等三年。

那个驾马撞伤卫畅的人就是萧杉杉，因为她家中颇有些势力，因此一分医药费也没有赔，卫畅伤好后，在医馆做了三年的工才还清欠下的医药钱。其实也是大夫人好，见卫畅身无长物，想出这个法子帮助他。

那一年，萧杉杉刚好二十岁。萧家人丁单薄，这么多年就盼来一个女儿，那是往死里宠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要什么有什么，珍奇异宝像是大海旁的沙粒一样源源不断地摆在她眼前，但萧杉杉看不上这些身外物。

在萧杉杉眼中，不管这个东西本来有多值钱，只要到手太容易，它就一文不值。

不爱身外物的萧杉杉，迷恋的是各种戏本话本。这些话本里的女子，不论是神鬼仙妖，还是富家小姐，或是农家女，都不外乎会遇到一个进京赶考的穷书生，然后两人之间展开一段天雷地火干柴烈火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给后人留下一段流芳千古的佳话。

萧杉杉不知道是搭错了哪根脑神经，坚定的认为她骑马撞伤卫畅这件事，就是天赐的缘分命中的注定她戏剧人生的开头。而卫畅，就是她戏剧人生里不可或缺的男主人公。

她殷勤地探望卫畅的病情，即使卫畅一见她就气，一听见她的声音就骂，从不给她好脸色，她也没有停止。人人都说萧家小姐迟早会受不住这样的委屈，谁知她一反常态，越是被骂越要去，洗衣做饭做羹汤，人人都道萧家小姐怕是动了真情。

只有卫畅知道，这个人只是伪装出一副深情不渝柔情似水的假模样罢了。就不说她悄悄将盐洒在他的伤口，将巴豆放入他的吃食，将五石散融入他的茶水。就单单说她这个人，卫畅也没有感受到半分情意。

卫畅有爱人，他知道爱情两字，不是从嘴里说出来就会变成真的。爱情藏在眼角眉梢之间，浸在对视的双眼星辉之中，透过不经意的触碰摸入肌肤，沁入心肺。

可是这个人，胸中无心，眼中无情，眉间无意，自私自利。她根本只把这一切当做一场游戏，享受所有人都被她欺骗的快乐。

萧杉杉就像个双面人，人前温柔贤淑体贴细致，甚至为了卫畅与家中决裂。人后则心狠手辣丧尽天良。

要说卫畅发现萧杉杉人后这一面，是个偶然，但也是必然。

卫畅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的房门前总是被人扔些死老鼠，后来，是死猫，死狗，再往后，还有死蛇，或是一堆死蟾蜍。

卫畅不知道这是谁的恶作剧，但可以知道，这个恶作剧的人胆子在变大。他只是想要寻找这个恶作剧的人，却不想，亲眼目睹萧杉杉将一只她才在人前称赞可爱的猫开膛破肚，五马分尸。

马不是真的马，而是几只臭水沟里的老鼠，一只老鼠腿上绑一根线，每根线都连着那只猫的一个部位，头，手，脚。

然而老鼠的速度怎么可能将一只猫分尸呢，只是白白添加猫死去的痛苦。

萧杉杉看着自己的杰作，神情很是迷醉，她沦陷在这种快乐里。

卫畅不敢再与她作对，她这样的疯子，今天是杀猫，明天说不定就是杀人，而以萧家在朝中的地位，她杀一个举重若轻的书生一定不会有任何责罚。他要保着命，参加三年后的科举，衣锦还乡。

卫畅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配合她演戏，对她言听计从，她反而不满意了。

不知从何时起，卫畅床上有针，鞋底有碎刀片，走路上能被花盆砸，井里能提出一桶滚烫的水……

处处设防，防不胜防。

卫畅每天都生活在提心吊胆之中，吃个饭饭碗要检查三遍，看见萧杉杉就心里冒冷汗，完全不知道她心里在打什么坏主意。

其实萧杉杉的想法很简单，哪一段爱情故事不是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当初卫畅吸引她也是因为他不喜欢她这点，这世上人人都顺她的意，难得一人对她横眉冷对怒目而视，她自然觉得他与众不同。可有一天这人忽然变得与所有人都一样，她就失去了兴趣，她想要他重新讨厌她。真是没见过这么上赶着找不痛快的。

而韩木，既然搞不懂萧杉杉的想法，就只能在每天看见太阳升起时叮嘱自己一遍：一定要考上，一定要离开。

谁知萧杉杉变本加厉，开始只是制造意外，后来干脆连装都懒得装，直接找人绑了卫畅，明目张胆的在卫畅身上扎针、抽鞭，滴蜡……。卫畅避无可避，反正躲到哪儿都会被萧杉杉抓到。

每当针刺入皮肤，鞭子开始狂舞，他就开始回忆白日看过的书本内容，回想自己夫人与一双儿女，分散自己的注意，似乎这样，针扎进身体、鞭子打在身上就没有那么疼。

除了夜夜不得安眠，卫畅白天还要一边在医馆帮忙一边温书一边配合萧杉杉演戏。分身乏力，心力交瘁。

三年后的科举，卫畅发挥不佳，但也是个探花郎。刚好那时阑阳城下的文邑县缺了个县令，因为离京城太远，许多人都不愿去，卫畅刚好是阑阳人，皇帝就让卫畅做了文邑县令。

终于可以离开京城了，卫畅入京三年从未如此神清气爽。

卫畅以为在京的三年，是他最痛苦的三年，然而他不知道，这一切仅仅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