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望尽(七)
小说: 年龄差的一百种玩法 作者:冯寞 字数:3441 更新时间:2020-07-01 14:12:23
回去的路上,林望鹤把单曲循环了一路的《钟无艳》切换成了杨千嬅的《勇》。
“爱你不用合情理,但愿用直觉本能去抓住你。一想到心仪的你,从来没有的力气,突然注入渐软的双臂。”
“旁人从不赞同,连情理也不容,仍全情投入伤都不觉痛。如穷追一个梦,谁人如何激进,亦不及我为你那么勇……”
他无意间望向后视镜,瞥到自己墨镜下方微微翘起的嘴角禁不住怔了怔。这样生动的神情,竟然也会协调地出现在自己这张沉寂了二十二年的脸上。他干咳一声,努力恢复严肃,却实在忍不住从心底里漫上来的愉悦,越是抵制就越是深陷,最后干脆别开脸不再看后视镜,放任笑容在脸上放大。
说来也实在巧合,今天他刚下载滴滴,也是第一次接单,看对方的定位和宋云深是一个小区,就想着正好找个理由过去看一眼,没想到直接就接到了宋云深本人。如果这都不是命定的缘分,还有什么是?
晚高峰照例堵车,平日里他总会感到烦躁,而此刻受心情影响,最烦的堵车也不再惹人厌烦,他甚至觉得多堵一会儿也没什么,高楼大厦缝隙里透过的漫天晚霞美不胜收,多看几眼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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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已经有过养猫的经验,此时养起狗来也不算困难。宋云深上网找了一堆视频挨个学习注意事项,还认真地拿本子记下了关键点。小狗萌萌的一团看起来非常可爱,宋云深爱不释手,一直让它趴在自己腿上,手时不时地顺几下毛。
他给狗取了个名字叫火锅,没什么其他原因,就是他爱吃火锅。以前黎思源也给家里的银渐层取名叫奶茶,因为黎思源特别喜欢喝奶茶。
宋云深是不太喜欢喝奶茶的,总感觉那东西太腻了,但黎思源一直强行灌给他,时间一长他倒是也不抵触了。
“以后你就叫火锅了。来,火锅,叫爸爸。”
火锅眨巴眨巴眼睛,仰起头奶声奶气地嗷呜一声。
宋云深哈哈大笑。
然后他就笑不出来了。
还冒着热气的液体渗入他的裤子,一点点地温暖他的大腿。他连忙把火锅抬起来,看见裤子上的一滩印记之后脸顿时就黑了。
“我靠火锅!你搞什么!有你这么坑爹的吗?”
火锅无辜地看着它。
宋云深在心里背了几遍《莫生气》,勉强压下情绪,咬牙切齿地笑起来:“好,没关系,是爸爸没教会你到哪儿上厕所,怪我怪我。”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月宋云深都忙于寻狗。火锅不愧是雪橇三傻之一的阿拉斯加犬,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一定的破坏力,要么半夜忽然嚎叫,要么吃多了零食就不吃狗粮,要么就乱咬东西,不高兴了还会在宋云深被窝里大小便。一开始宋云深还能勉强撑住好爸爸的人设,到后来完全忍受不了了,一人一狗过上了每天斗智斗勇的生活。
“真不是我不想好好养,你都不知道它多气人,就因为我没出去溜它它就咬我拖鞋,才几天拖鞋都给我咬坏三双了!”
女同事笑得前仰后合:“早跟你说了不要养阿拉斯加你还不听,这回知道错了吧。这还小呢,以后长大了可要命了,那么大一坨,出门说不走就不走了,拽又拽不动,背就更别提。我之前就是,带着它上街结果它因为没玩够就死活不走了,我怎么劝它都不走,一说那不回家了,妈的立马就站起来了,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崩溃吗?”
宋云深已经能有几分感同身受,说:“我就是看它帅嘛,牵出去那么大一条,多威风。”
听他说到这个女同事立刻想到了一张图,赶忙翻起手机相册,找到图片拿给宋云深看。图片里一个满身是泥的男人牵着两条满身是泥的狗,拖鞋已经滑到了脚踝,就算没有文字也能让人感受到现场的惨烈。
因为要看同一个手机,两人不免就坐得近了些,宋云深正要发表看法,脑袋上方忽然传来一个清冷磁性的声音:“在看什么这么专注?”
两人同时回头,女同事立刻收起手机。
“小林总。”
林望鹤“嗯”了声,看向宋云深:“养狗方面遇到了问题么?”
在女同事面前可以肆无忌惮地抱怨,一到领导面前宋云深就卡壳了,只点头说,:“有点难养。”
林望鹤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面上却仍是淡淡:“我养过哈士奇,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问我。”
宋云深应了。
林望鹤盯着他看了半天,最后只说了一句“上班时间不要总是聊天”就转身离去了。
宋云深和女同事对视一眼,无奈地耸了耸肩,各自再次投入到工作中去。
林望鹤面无表情地走回办公室,关上门,猝不及防地踹了垃圾桶一脚。
在开口之前他已经站在那里旁听好一会了,明明之前宋云深还有说有笑的,必要时候甚至还比划两下子,怎么一见他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收起来了,变成了职业假笑,话题也继续不下去了。他问一句他答一句,不问就绝对不开口说话。
不仅仅是和刚才的女同事,和其他人,包括前台小妹、保洁员,甚至他们小区里随机碰见的陌生的老大爷,宋云深都能搭得上话,怎么一到他面前就表现得那么疏离?
林望鹤心头愠怒,踹翻垃圾桶仍是不解气,刚要对咖啡杯下手时,门被敲响了。
他深吸一口气,放下咖啡杯,让对方进来。
助理推门而入,在看清他的表情之后下意识地抖了抖,心里直呼倒霉。林望鹤死死地盯着他,语气沉沉:“你最好有事找我。”
助理战战兢兢地把资料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林总让您把这些也看了……”
林望鹤仍未移开视线,眼睛一眨不眨。助理承受不来这样的目光,说完就快步离开了,还特意放轻手脚关门。果然,在他关上门的下一秒,里头传来了清脆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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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林望鹤完全冷静下来,拨通内线叫人来清扫碎瓷片,同时打开了一个网页,浏览养狗的相关知识。
繁杂的注意事项看得他渐渐地感到不耐烦,但是只要一看桌面上的宋云深他又忍住了,耐着性子一条一条地记下去。老林挑了个时间过来看看他工作的情况,见他既没睡觉也没摆弄相机,而是在纸上刷刷地写着什么,满意地点了点头。秘书也跟着笑了起来,说,就说不用担心,小林总也是努力在适应工作,现在记的应该就是您刚才叫金助理打印给他的公司章程。
被人当面表扬儿子,老林心中高兴,面上还是要装作嫌弃的样子,说那本来就是他的分内之事。秘书笑了笑,说那也不容易呀,年轻人有几个能像小林总一样沉下心来认真学习工作的呢?老林憋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摆摆手说你再这么说下去我就要忍不住给你涨工资了。
秘书微笑着闭嘴了,心里暗骂一句,妈的意图被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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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舒适区中走出,宋云深才发现自己其实是个独立的人,不是某人的附属品。他曾经为黎思源所放弃的一切,现在想来多少还是有些不值得。看一篇文章说,谈恋爱的两个人也依旧是两个独立的人,只不过能比旁人更合理地靠近彼此,而非实质意义上的相互拥有,更不必牺牲什么。长久的感情是两个人能够相互促成,共同往高处走去,而不是当时轰轰烈烈,最终一败涂地。
宋云深幡然醒悟,在经历几番犹豫之后,终于还是拨通了记忆中的号码。
“哪位。”
“爸……我是云深。”
对方一时间没有了回音。
宋云深紧张地捏着手机,掌心都冒出冷汗。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那头的男人终于再次开口:“你这几年打的钱我们一分都没花。”
宋云深一滞,心脏重重地沉了下去。
“如果你缺钱,我们就把这笔钱还给你。如果还是指望我们回心转意接受你们,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说完,电话就被毫不留情地挂断了。
手机贴在耳朵上,迟迟不曾放下,这样就可以自欺欺人地认为电话还没有被挂断,对方只是沉默而已。
宋云深倚靠在洗手间的墙上,胸口的剧痛几乎叫他支撑不起全身的重量。
如果是别人,无论什么态度他都能不在意,可是来自至亲的疏远和冷漠,任谁都会心如刀绞。就算如此,他仍怪不了任何人,当年那个自己也已经是一个应该对自己负责的成年人了,总不能现在还拿那时候还年轻这种话来推卸责任吧。当初走得有多决绝,现在就有多懊悔。陷到如今这种境地,竟全然是他自己一手促成的。
有人走进来,在看见他这副模样之后皱起眉头。
“怎么了?”
宋云深似是被惊醒,手机从指间滑落,直直地摔在地上。
林望鹤弯腰帮他捡起来,掏出手帕擦了擦灰,然后递给他。
宋云深抬手欲接,却仍然没有接住,让它再一次落在了地上。
林望鹤盯着他看了两秒,又一言不发地帮他捡起来。这一次直接塞到了他裤子的口袋里。
“再这样下去,我会以为你是故意的。”
宋云深完全回过神来,张了张嘴,心痛得厉害,也就只能憋出来一句“谢谢”。
林望鹤低头将手帕叠好,收起来。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了?”
宋云深微微仰起头,将滚烫的眼泪倒回去,勉强地笑了笑:“只是家里的一点事情,放心,我不会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中。”
家里能有什么事情。
林望鹤回忆起前些日子助理送来的资料,那上面清楚地写着宋云深自大学毕业后就和父母断了关系,已经八年没有来往了。
他忍住追问的欲望,平静地道:“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找我帮忙,实在心情不好也可以把工作放一放。”
宋云深站直身体,又恢复了平日的精神状态。“谢谢您的好意,已经没事了。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回去工作了,耽误您上厕所我很抱歉。”
目送他的背影离开洗手间,林望鹤沉着脸,拨通了助理的手机。
“查一查宋云深家里最近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