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烟城记·同窗

楔子

卫琅玕很老了，也还是叱咤沙场的将军。

北边寒冷，没有半点水烟的安逸，可他已经习惯了在寒风中围火取暖，朔雪中安营扎寨。

小辈们围着一处篝火喝酒，聊着往后的打算。他也扎进去跟着喝个饱，向来没有领导者的自觉。

提到以后娶媳妇的事，大家都要拿他打趣一番，说他们的老将军是个讨不到媳妇的。

年轻的时候也是出了名的俊朗将军，居然一把年纪还没成亲。

往日卫琅玕听见，只一笑而过。今日约莫是喝多了，听到这群小兔崽子说他还没讨媳妇，立马指着他们嚷嚷:“谁？谁，谁说老子没媳妇！你们这群兔崽子知道个屁！”

见没人应他，向火堆坐近，抱着怀里的那坛酒自言自语道:“你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我媳妇可是天下最好的！你们不知道还瞎起哄个屁！”

火光映着他一脸的痴相。大家心道:不知道在意淫哪家的小姑娘。

坐这的，谁不知道他们将军五十多岁了还是光棍一条。

有人开始瞎起哄:“这么好？将军你给我们讲讲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呗。”

“是啊，将军说说。”

“是个汉子就说!”

一个个都等着看他们将军发酒疯，小没良心!

卫琅玕瞧着眼前跳动的火焰，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心好像动了下，活了过来。他听着那些起哄声的痴痴地笑起来，眉目徒然温柔下来。

“他啊，长得很好看。我第一次见他。他站在我对面，只浅浅一笑，身后三月春景都要被他压上一头。”

众人觉得肉麻，狂搓手臂:“将军，咱们别酸成嘛？”

卫琅玕懒得搭理，继续道:“他出身世家，学识渊博。我年少时，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他的性情很温和，大多时候都是个沉稳大气的人。偶尔会有些小脾气，显得很可爱。其实很好哄，顺着他便好。”

“他不能吃太辣的菜色，太辣的东西要过次水才能入口。他冬天畏寒，喜欢待在一个地方不动，抱着暖炉子，不叫他的话他可以看上一整天的书。”

“他写字也好看，字如其人。我练字的字帖有大半是他给我写的。”

卫琅玕的书法曾得过圣上的夸奖，大家不由好奇，他用来练字的字帖，那字该有多好看。但没人发问，因为他们的将军还在说。

认真且温柔。

“他喜欢安静，但又喜欢节庆时的热闹。我们要是去逛灯会，必然是找个清净的地方，像偷看世人的繁华……”

过了很久，卫琅玕将目光从火苗上收回。

最后道:“他太好了，我配不上他。”

大家看他说的煞有介事，也认真听了下去。

有个小兵信以为真，问他:“那她人现在在廖都吗？”

卫琅玕点点头:“在。”又仰头灌了几口酒。

过了会儿，这位老将军醉晕了一般，松了手上的酒坛，仰躺倒地，以手肘拦面。混乱中，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滑落。

卫琅玕觉得自己窝囊。

苏寒青娶亲那天，他能骑着马若无其事地与他擦肩而过。苏寒青死去那天，他也可以笑着坦然面对，如今这么大年纪了，却湿了眼眶。说不出可笑还是可怜。

有人来扶他，被他嚷走。他自个儿跌撞着站起，走向营帐。

在没人的地方念叨着:“长得好看，写字好看，

握笔好看……笑也好看，醉酒也好看，嗝……做尚书的时候好看，做了丞相也好看……”

躺在榻上时，已经哭得见不得人了。

嘴里嚷嚷:“只要是他，怎样都好。”

只要是苏寒青，便什么都好，天下最好。

可这样好的一个人，早早入了廖都的黄土，只留给他一句“护好伶栖。”

真的太好了，哈哈哈哈。

卫琅玕又笑又哭，这天下能做英雄的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要他来护着伶栖!

要不是为了这狗屁遗言，他早早随他去了。

没准早到了下一世，没准他们已经在一起很久了……

苏丞相，卫琅玕护了伶栖一生。

他很累，他可以来寻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