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往常一样，虽然已经临近上朝的时间，但管家依旧一声不响的等在小楼门口，早起的鸟儿飞的摇摇晃晃，险些撞了树枝，可能还未睡醒。

安子诺已经很久没有去过早朝了，他这个左相当的名存实亡。

小楼的门从内向外被推开，一身繁复官服整洁挂在子诺身上。管家不敢相信的揉揉眼睛，昨夜还病发奄奄一息的少爷，今日怎么突然起早起早，还有这一身官服，莫不是要去上朝？定是他老眼昏花还未清醒在做梦。

“钟伯。快去备马，别误了时辰。”

子诺边说着，边端起一旁侍女双手端着的托盘上依旧在温着的黑色药汁，仰头喝了。抬步向着安府大门口走，虽然老管家还愣在原地，但已经有反应快的小厮去牵马了。

“少爷！你的身体还没好，可不能操劳过度，这早朝还是……”

安钟总算反应过来，追在子诺身后企图拦住自家少爷。

“操劳过度？钟伯这话要是旁人听了定会笑死过去。别我把当成弱不禁风的纸片子，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不会有事的。”

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老管家，这个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人，恐怕是如今最知自己底细的人，只是不够清楚罢了。

跨上已经准备好的骏马，看现在的时辰，坐轿子已经来不及了，也只能颠簸些了。

“子诺？”

特意起早买了子诺最爱吃的碧竹糕的楚南，本想着清早的去给子诺道歉，好好哄哄爱人，却在半路上看到那一身紫衫华服的安子诺不由傻了眼。

看着骏马奔驰的人，他只来得及招呼一声对方的名字。只是那人没停，他情急之下，抢了路边早商的杂种马追赶上去。这一大早的，是要去哪儿啊？

“子诺！”

宫门前子诺并没有利用特权继续纵马疾行，而是下马打算规规矩矩的步行直上大殿。突然身后的一声召唤，让他微微一愣，很快便知道了是谁。缓缓转身看着气喘吁吁从马上下来的人，勾出一抹云淡风轻的微笑，楚南看着心惊，那笑很美却也很让人不安。

“楚少将军还是请回吧，虽说您如今内定为出征幽城将领，可是圣旨并未下达，官职并未有定论，您还是空有爵位的少将军而已，并未得到权限去大殿上朝。”

言毕，悠然转身，坚定的一步步向着那辉煌大殿行去，双手隐在紫色长袖中攥紧，几次叹气，他，是真的无畏无惧么…

子诺淡漠的态度让楚南微微吃惊，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着那独自走远的背影，他感觉子诺要离自己很远了，子诺有事瞒着自己，一定是！

“诺儿！回来！”

他呼喊出这一声，宫门却已经关闭，逐渐变小的门缝中，那抹身影，有些单薄，暗自朝服上，麒麟图腾怒目圆瞪，威风不已。他冲身向前，企图追回那个人，却被守门的官兵拦下。

……

步入金銮大殿，朝中大小官员已经到齐，三个五个聚在一起或虚伪或真挚的交谈，官场的险恶虚假，在这大殿之上便能清晰呈现。

“这…这不是左相大人么…”

有人看到了沉静踏入大殿的子诺，随即就有一群人过来问候，显示着他们那可怜又虚伪的尊敬。

嘴角依旧挂着温和的浅笑，子诺不习惯与这些深知官场规则的人虚与委蛇，所以仅是一言不发的走到自己的位置。

“左相大人今日现身朝堂，倒真是让人吃惊。”

身边传出的声音，没带有丝毫友好，甚至带着隐隐的挑衅。

“辛苦右相挂念。”

淡淡回了一句，子诺依旧皱着眉头。

“怎么？不习惯这里？”

右相看着子诺皱起的秀气眉毛，心里有些不快。果然眼前这人被那人保护的极好，官场的险恶恐怕还未侵扰这人。

“没什么习不习惯的，倒是姜大人你，本来也该不适合这里吧，如今…”

话未说完，苍梧已经在宫人的跟随下踏上宝殿之颠。

“皇上驾到！”

苏公公的声音落下，诸位大臣已经各自归位，恭敬的五体投地行君臣大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嗯？”

待的大臣们都站起身子，坐在龙椅上的苍梧不由惊讶的发出一个无意义的语气词。在那个长久空置的位置上，今日居然有人站在那里，目光便不由自主的总是瞄向那人。他的子诺就是不一样，翩然现在这朝堂之上，与世无争却也不随波逐流，遗世独立的样子，让人移不开眼睛。

大臣们有事的都一一汇报着，除了两位丞相大人，自然没人敢抬头，也自然没有发现皇帝的目光滞留在一人身上，至于皇帝对那些事有没有听进去，很明显，基本没有。

“安…爱卿，这事你怎么看？”

苍梧好歹是反应过来大臣们都禀报完了，清了清嗓子看似随意的发问激起了众位官员思绪激荡。左相常年称病不来早朝，这一来，皇上便点名，到底是器重还是…

子诺闻言，上前一步，掀了官服下摆，跪在殿上，微微抬头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皇帝，复又低头，悠然吐出那句皇帝最是不喜的四个字：

“微臣惶恐…”

虽然早便料想到子诺的回复，苍梧还是被狠狠的气到了。玩弄拇指上玉扳指的手指一个用力，白玉清透的扳指多了一道裂纹。

“放肆！你…”

苍梧极力的忍耐还是没有收住怒气，好在那句话刚刚吐出一个字，姜云上前一步打断了他的火气。

“皇上息怒，左相大人太久未至朝堂必还不清楚吾国大小事务。依臣之见…”

姜云缓缓诉说着自己的看法，苍梧并没有让子诺起身。姜云也故意说的缓慢，让子诺跪的久些。苍梧自然清楚姜云的心思，倒也没什么表示。安子诺，的确该在这朝堂好好跪着，好好想想自己身为左相的责任，好好学学怎么为国为君分忧！

安子诺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姜云和苍梧，这对君臣，一个忠心耿耿，一个信任有加，配合的天衣无缝。并未插言，他就跪在一侧安静等待。

“就依爱卿之见。”

淡淡应了一句，心里阴郁，苍梧面上自然没什么好脸色，把手上的扳指摘下，随手一抛，白玉扳指划过一道弧线，落在姜云手中。

“爱卿辛劳，这个小东西便赏给爱卿了。”

言毕瞥了身侧的苏公公一眼。

“有事请奏无事退朝。”

明白了皇上的意思，苏公公立刻宣了一句。

见要退朝，安子诺赶紧躬身叩首：

“皇上，微臣有奏…”

子诺声音提高了几分，在大殿上传了很远，可惜并未说完，便被皇帝打断。

“朕乏了，爱卿有事御书房说吧。”

言毕，起身不愿再在大殿上多留，在众位大臣高呼万岁中离开。子诺也站起身，跪了挺久，膝盖处有些麻木。他稍微活动了下便向着御书房的方向离开，全然不顾身后握着扳指的姜云那怨恨的目光。

“右相大人，你看这…”

几个官员向着姜云凑了过来，低声询问。

“闭嘴！”

及时打断心腹的话，他自然知道心腹要说什么，可是不行，至少现在不能动那人，也动不了。

“最近，都给我安生些，那人，更是不可招惹否则没人保的了你们。”

愤怒又不甘的甩了甩袖子，脸色不悦的大步离开，留下几个大臣面面相觑。

御书房，就在这九级高阶之上，青石高阶磨得光滑，雕刻着条条游龙，尊贵，威严。抬头，仅能看到朱红门上金色的三个大字“御书房”。

安子诺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曾经作为太子伴读，每次苍梧被先帝考校学问的时候，他都得跟着来这里，只是苍梧做了皇帝之后就很少来了。

还记得很久以前，也有一次和如今一样，紧张，不安，甚至想要逃避。

当时应该是父亲让来的，那个不知道有没有在意过他的父亲——前任左相。那个不知为何总是人前和先帝划清界限，却总是把先帝放在第一位的父亲。比起对母亲和其他几位夫人的不闻不问，似乎先帝才是他在意的人，其他的仅是工具。

甚至在那个血腥的夜，安家人一个一个死在他眼前，他也是一脸坚定的看着，眼里没有分毫伤痛。他在等待，安然的等待死亡。最后一刻，屠杀的刀已经举在他的头顶，父亲应该是看到了被已死的家奴压在身下的他，第一次看着他眼里竟然满是释然，因为子诺清楚的看到了父亲死前做的

嘴型“忠君”。

本以为除了很久之前那一次，站在这御书房门前再不会有那份心惊和无可奈何。子诺默默摇头，最后还是抬步迈上台阶。

为了那个让人无可奈何的人，一切，承受起来都值得，这些就是父亲当年的心态吧，作为一个爱上了君王的左相的无奈。

“皇上万岁。”

进门便对着那个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叩首，标准恭敬的君臣大礼。

“何事。”

埋首于如海的奏折中，仅是抬头瞥了一眼跪着的人，声音淡淡的并没有波澜，苍梧极力掩饰着心中的期待。

“皇上的决定，至今未有更改么？”

抬头墨色瞳眸直直盯着苍梧，五爪金龙袍再不是当年的四爪青龙，差距不大，却有些刺眼。

“……”

没有回复，苍梧握笔的手有些停滞，朱红墨迹落在户部尚书的奏章上，夺目的绚丽，一如苍梧心惊激起的千丈波澜，壮阔让人心惊。

“微臣领旨，谢主隆恩。”

缓缓吐出这句话，言语中无法掩饰的绝望气息化为不尽的自嘲。

子诺径自站起身子，纤细手指抬起，解了朝服束腰的玉带，向上移动，停留在衣襟处，双手陡然用力，几颗珍珠扣子滚落在地，叮叮当当清脆杂乱。外衫滑落在脚边，子诺还欲继续，苍梧却抬手制止

“慢着，既然爱卿今日心甘情愿来了，还是依照规矩办事的好。”

勾起一抹戏谑笑容，苍梧看着子诺那疑惑茫然的样子，心里更是愉悦，这不听话的小兽，还是教训一下，才能完全收回来。

召来苏公公，苍梧附耳吩咐了几句又朗声道：

“带大人下去清理身子。”

言毕，苍梧一脸戏谑笑容看着子诺的反应，见子诺只是羞愤的瞪了自己一会儿便转身跟着苏公公离开，倒是有几分少年时久违的开朗任性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