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行至玄武街，古珂付了车钱道过谢，一眼在众多霓虹灯里认出“许夏一米阳光”的招牌。就着灯光看不真切，应该是红木材质，门两侧贴一副楹联，上书：空持百千偈，不如吃茶去。定睛看，那笔法潇洒飘逸，甚是不俗。推门而入，冰莲香气扑面而来。

有一个瞬间古珂几乎以为自己走进了夏清泉笔下“一挽轻纱，两夕樵话，三四知己，推换五盏残茶，六时雪满，七里灯花，八九相思，静听十年琵琶”的小茶馆。

脚步声响起，茶馆阁楼施施然走下一人，额前覆着微长而有些蜷曲的发，暗黄色灯光洒下来印着一圈柔和的光晕，宛若水痕。长睫轻颤，一抬眼与古珂四目相对，那双眼睛盛着礼貌却疏离的笑意，灿若沃尔克斯拱门下的繁星。他身穿素净的居家衬衫，袖口随意挽起扣好，露出半截苍白色的手臂，有一半的侧脸沐浴在阴影里，连同右手中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小提琴。仿佛古珂是个冒冒失失的闯入者，打扰了小提琴家给琴弓上松香。

“古小姐是吧，请坐。箱子挺重的，交给我就好。”

那名摸约二十一二岁的少年随手将琴放在楼梯上，走近帮古珂提行李。目光交错的一瞬间古珂好似笃定地撒手扔掉大包小包，弯起胳膊树懒那样挂在他脖子上。对方触电似的颤了一下，稍一犹豫，像在考虑要不要先捡行李，而后慢慢僵着手拍拍她的后背，到底保持了拥抱姿势。

他听见她的声线由于激动而发颤了：“我找到你了，S.”

怎么会忘，怎么能忘。

隔着十年时空逆流而上的，不是每一帧记忆，而是某一个晚上打开某一个游戏偶遇的某一个少年。搞什么，明明是少女漫画里才会有的剧情，怎么会恰巧发生在她身上。

命运的大柱子有时就是这样蛮不讲理得可爱。

“别来无恙。”

他目光顺着女孩子颈上的GK挂饰滑下去，勾了唇角，复又低下头嘴唇贴在古珂耳边轻声开了口，呼出的热气像酒精，让古珂想瑟缩却被麻醉般失去了活动的本领。

“别来无恙。”

那是一个极为漫长的拥抱，漫长到古珂脸颊上的毛细血管都像着了火那样燃烧着狂跳起来，漫长到她不得不后退一步以躲开萧浮生的目光灼灼。好在萧浮生很快意识到自己逾越了，连忙轻轻松手退后站定，偏着头抱歉地笑笑：“对不起，是我失礼了。”

古珂摇头，刚才的接触确实够她脸红心跳好一阵子了。她径直走到一张茶桌边坐下：“好了，不要紧。萧......先生，开茶馆，嗯，就是您的工作吗？好像有些......有些......”

有些大材小用了。

“安全部。”他简短地答，顺手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目光触到锁屏后就开始皱眉，“古小姐，就您所知安全部有没有水平很高的黑客？”

“黑客？我......我不清楚啊。”硬生生咽下了溜到嘴边的“我就是啊”。

“奇怪，有个匿名IP两个小时前攻击了数据库的防火墙，好在被人拦截回去了。他做的后门很隐蔽，诗隐也差点没发现。”萧浮生举起手机在古珂面前停留几秒。

大哥，那，可能，大概，也许......是我干的。

“还是向萧局核实一下的好。”古珂无比真诚地建议道。

“嗯。”

萧浮生的电话响得很合时宜，在瞥见来电人姓名时萧浮生简直要怀疑父亲在茶馆里安针孔摄像头和窃听器了。

“爸，窃听器呢？”于是非常开门见山。

“你个瓜娃子脑袋里装的是啥，我监听你有个嘛用！”对面声音连珠炮一般轰炸过来，萧浮生不得不将手机离耳朵远一点，“对了，小姑娘人到了吗？”

“到了，就坐我对面。”

“哟，这样子快呀！那正好，明天派人接你们回北京。”

“明天？可是我原来打算带古小姐转转夫子庙......”

“嗨呀，晚一会再去晚一会再去哈，不急的嘛！夫子庙它就在那里又不会长腿跑掉对不啦？”

“爸，让女孩子一个人大老远跑到这里，第二天又要走，不合适......”

“你个小娃娃还学会犟嘴啦？上头的死命令，刚下来个案子，你必须给我滚回来把特案组凑齐喽！早就说搞特案组搞特案组，你偏不听，这会儿抓瞎了吧？......”

萧浮生脸色逐渐阴沉，古珂忍不住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萧浮生在萧局面前总是显得不那么“萧浮生”了，她想。

“我不去，我还在休假，挂了。”难得生硬的语气。

“夏清泉的案子你也不管？！有种你小子就别来！”

“夏......喂，喂？”

尾音的疑问词卡在喉头，那边已经毫不留情地挂了电话，只听得“嘟，嘟”的占线声回荡在耳廓周围，尤其刺耳。萧浮生举着手机的手僵在空气里，而后感到发凉的手背上多了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他好容易回过神来皱着眉打量一眼对面的人。

古珂悬着心望向他一瞬间凝固的表情，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怎么回事？你没事吧？”

“嗯，没事。”

他目光瞟过被古珂按住的手，古珂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快把他的手摁进桌子里了，连忙触电似的弹开，顺便奉上一枚不能再尴尬的笑容。

“古小姐，明天回京，先收拾一下东西。”

东西根本没拆开，有什么可收拾的？古珂很想指出他的逻辑错误，但更担忧他犯了逻辑错误的缘由。

“嗯，我知道，不用担心。能说说是什么事吗，有新案子了？”

“对。”

“什么案子呀，萧先生，您多说几个字呀。”

“夏......清泉。一个朋友，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克制住情绪朝她抱歉地一笑。

“啊......”

萧浮生诧异地瞥一眼反应明显过度的古珂，一瞬间似乎明白过来。

他本来没指望过小姑娘认识那些故人，听过那些故事。

但是自“夏清泉”这个名字突兀炸响在空气里那一刻起，古珂的眼眶就是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