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一會吧。」

陸羽輕輕點頭，將臉從他做了手術的左手上移開了一點，然後一下子就沒了意識。

顧野用沒有做手術的那隻手，很艱難地在病床上翻了個身，腰部使不上氣力，做了手術的左手也是不上氣，他一個重心不穩就倒了下去，支著手肘撐著陸羽臉邊的床墊。

吊瓶輸液針被扯彎了一下，有血一絲絲滲透出來。

顧野閉眼忍了一會，然後手掌穩穩地落在了陸羽頭上，一點一點地撥著他髒亂卷翹的短髮。

摸了一會兒，又整個人倒了下去。

剛剛陸羽對他說的那些話，在他心裡坐實了他最害怕的那種結果：左臂再也抬不起來。

但其實顧野心中不是沒有設想過這種事發生的可能性，也不是不知道陸羽到底會怎麼反應，最壞的結果和最好的預料都恰好撞在了一起，卻讓他一時間沒辦法去平靜地接受。

就像那些為人們津津樂道的故事，丈夫癱瘓在床，妻子不離不棄，顧野不知道這一份的不離不棄是真的基於愛還是因為締結了法律的契約而的不得不。

但是兩者都指向了一種結果，就是生活再也回不到過去，健康付出的那一方會非常累。

愛的程度越大，身體心靈上的疲倦感就越大。

顧野又想起身去再摸一下陸羽的頭，可是全身的氣力像被抽去一般。

他不想陸羽疲倦，不想因為自己的不足而消磨掉他們彼此的感情。

顧野知道，是比透過柴米油鹽而快速的消減方式。

時間過的很快，顧野覺得一眨眼就到了中午，期間護士來換過一次點滴，被顧野悄悄地示意不要吵到正在熟睡的陸羽。

病房安靜，忽然傳開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顧野伸手在病床下的按鈕上摸索了半天，才緩緩把自己的上半身給抬高了。

進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媽媽。

凌晨剛剛回家整頓了一番的母親還是面帶憔悴，顧母一進門就見到了蘇醒過來的兒子，開心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就算她知道麻醉恢復的時間。

而顧野卻覺得她是硬生生擠出一個苦笑。

「你這個！」

顧母一時間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嘴裡，然後走上前輕輕地抱住了床上神色動容的顧野。

「你和我們逞什麼強，你是不是當你爸和我是擺設？」顧母的頭越過顧野消瘦的肩膀埋了進去，顧野看不清她的表情，卻覺得手臂上的疼傳進了心裡。

「我不想給你們添麻煩，」顧野用右手抱住了母親，「過去不懂事給你們添得過多了，現在懂事了就不想了。」

「算了，你就是個沒良心的，」顧母放開了他，抹了把眼淚，「就當你是垃圾桶撿來的。」

「那也挺好的。」

顧野回答的時候顧父拎著一個保溫桶，進門時看到了趴在床邊的陸羽，眉頭稍微皺了一下。

顧野精準了看到了父親臉上的不悅，整個人又靠著腰部的力量坐直了一下。

「反正我的手沒什麼用了，他靠一下也沒事。」

「什麼叫你的手沒什麼用？」

顧母接過愛人手中的東西，又在陪護床上收拾了一下被褥，有些煩惱地插著腰。

「醫生說了你的手過幾天就能動，還要我囑咐你別去拆繃帶，你爸那是心疼小陸，我看著都覺得這孩子醒來之後會落枕。」

「什麼？」

顧野有些驚訝地看著母親，心臟又一次瘋狂跳了起來，「我的手沒事？」

「沒什麼大事，你媽叫來了這家醫院最好的醫生操刀，除了傷口大點其他沒事。」

顧父走到陸羽身邊，然後用力把他從床上扶了起來，轉移到了一旁的陪護床上。

陸羽全程和屍體一樣毫無任何知覺，連呼吸都沒有變過，睡了一個上午的臉色也沒有變得有多好。

顧父嘆了口氣，親手替他整了整枕頭，「你媽打電話的時候他還在英國，這孩子幾乎是連夜趕回來的，還替我們守了你一宿。」

「你是運氣好遇到這種人。」顧母接了句話。

當時熬了一整天的三人都基本沒有了精神，顧父顧母起碼還在來的路上休息了一會，而陸羽幾乎是高度緊繃地保持了一整天。

直到最後親耳聽到顧野安然無恙，才放下心，差點暈了過去。

「那時候我都差點要給他也開一個病房了，沒想到他還能有力氣把我們都趕回家休息一個人照顧你。」

顧野覺得不久前喝進去的水幾乎要全部從眼睛裡溢出來，陸羽就在他的不遠處睡著，卻讓他感覺全身像是和他緊緊擁抱在一起一般溫暖。

「他沒和你說你沒事了？」顧母問。

顧野搖搖頭，「沒有，他太累了。」

累到所有的結果都只剩下了他一個人的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