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玖
小說: 長安迷卷·胭脂淚 作者:匿清浅 字數:3357 更新時間:2019-09-22 15:59:50
孤煙回來後,話不多說,直接從懷裡拿出個被包裹好的杯子放到桌上,杯沿有道淡淡的胭脂印子。
谷歲寒捏起杯子瞧了瞧:「她是自己喝的水。」
這話一出,接下來的事也不用多說了。唐雪讓孤煙又抱去了床上,塞進了唐爻懷裡。
谷歲寒順手用著桌上的瓶瓶罐罐:「杯子有毒。」
「銀針測不出,多半是自然毒素,應當就是滴水觀音的毒了。」
「當時杯里水線到這裡。」谷歲寒用銀針戳在杯口處,「這一杯毒下去,怕是神仙都難救。」
說著,谷歲寒又皺了皺眉:「滴水觀音麼……」
「怎麼了?」李君蘭問。
「我記得你說過,她睡在貴妃榻上,死得很安詳?」
「是。」
「這便有些奇怪,滴水觀音中毒而亡,就算早有準備,也多少會有些猙獰。」
李君蘭眉頭一蹙:「又錯了?」
「那倒不是,配點安神的藥,也能死得無聲無息。」
「安神的藥麼……」李君蘭恍惚了一下,樓里姑娘們都帶著寧神的香囊,點的熏香也是助眠的。
夜裡尋歡作樂,便需要急切的睡一場好覺,補回精力,迎接下一個放縱的夜。
「東西若是查完了,我便送回去了。」孤煙看著又逐漸沉默下去的李君蘭,開口淡淡道了一聲。
谷歲寒把杯子上自己弄出來的痕跡都處理了幹凈,重新包裹好,遞還給孤煙,道了句勞煩前輩了。
孤煙只一頷首,折身又出門了,風裡留下他淡淡一句,讓李君蘭回去看著師妹。
昨晚折騰了一宿,這有打擾了一個多時辰,李君蘭明顯看出來了谷歲寒臉上透著疲憊,便乖巧道了句告辭。
谷歲寒也沒法送他,便頷首回他一句路上小心。
等李君蘭走了一會兒,他才對著床上睡成一團的人輕飄飄的開口:「還裝呢?」
唐爻沒睜眼,抱著唐雪翻了個身,把小姑娘放好在床,才回他的話:「我就奇了怪,他們都沒發現我裝睡你怎麼看出來的。」
谷歲寒呵呵了他一句:「他們有我了解你麼?這麼大動靜你睡得一動不動,騙鬼呢?」
唐爻也不反駁,悄然從床上翻下來,給唐雪蓋好被子,然後過來摟了他:「這麼疲憊,一宿沒睡?」
谷歲寒放鬆的往他懷裡靠了靠,輕輕應了他一句,過了會兒,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扭頭去看他:「說來,你這次的任務對象,是誰?」
「……」唐爻靜了會兒,嘆了口氣。
「玉琳琅?」谷歲寒挑眉。
唐爻又嘆了一口氣。
「她一個青樓姑娘,是惹上了什麼人啊,讓唐門來殺她?」
「……她自己。」
谷歲寒眉頭一皺:「她自己?」
「對,她自己。」唐爻把他橫抱起來,擱到房裡的貴妃榻上,撐在他身側,長發從他頸側滑下,遮去了他幾分顏色,「我拿到任務的時候也懵了,去西子樓確認的時候,發現了這姑娘,是真的一心求死。」
谷歲寒皺起眉,伸手去捋了捋唐爻耳邊的落髮:「可她……」谷歲寒話說一半 又自己頓住了。
玉琳琅來找他看診的時候,確實是了無生意,她不是想打掉孩子,她是根本就不想活了。
「這姑娘有牽掛,一是自己妹妹,一是肚裡孩子。」唐爻握住他手,放到唇邊吻了吻,「我便沒有動手,只給她一粒浮生丹,答應她再留一月,若她屆時還是放不下牽掛,便收回委託。」
「可她放下了,到底發生了什麼?」
「可能,是她肚裡孩子的父親成親了吧。」
谷歲寒只皺眉,沒有再說什麼,眼瞧著唐爻就要壓下來,抬手撐了撐他:「你別鬧我。」
「歲寒……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你該怎麼辦啊?」
「我還有雪雪,放心,活得下去,不會給你殉情的。」
「噗——」唐爻笑了笑,還是俯身下去親了他一口,「床先讓給雪雪,等她睡醒了我再抱你去床上。」
「阿爻,你殺了人姐姐,去給人道個歉。」
「就說我沒動手了,那姑娘真的是自殺。」
「去道歉。」
「好好好,我去,你先睡,我等雪雪醒了我就去。」
谷歲寒斜睨著他哼了一聲,閉眼準備休息。
唐爻去抱了被子給他蓋上,又把他桌上擺的一堆瓶瓶罐罐都收好,確認他真的已經睡著,才放心的準備出門。
結果一拉開門,就看見了站在門口的李君蘭。
唐爻呼吸一滯。
李君蘭抬眸看著他,面無表情:「唐前輩,到底怎麼回事?」
唐爻吞了吞口水,又嘆一聲,才慢悠悠開始解釋。
大概一個半月前,他和谷歲寒正做完江南的另一起任務,準備等雪雪玩夠了就走,結果他又收到了傳書,有新任務,還是在江南。
他瞧了任務,委託人是江南西子樓西子玉琳琅,委託內容是,殺掉自己。
唐爻有些懵,便抽空去見了玉琳琅一面。
當時的玉琳琅已經知道自己懷孕了,也知道了羅緒要娶親了。
唐爻見到她的時候,她畫著精緻的妝容,風姿綽約的倚在貴妃榻上,當真是好美一副畫卷。
只是這畫中美人,毫無生氣。
唐爻與她聊了聊,她說放不下妹妹,又說捨不得孩子。
唐爻也懂了,便給了她一粒浮生丹,答應她多留一月,屆時若她還是捨不得死,便取消委託,歸還浮生丹。
浮生丹是唐門迷藥,一粒下去,大夢浮生,死於夢中,無聲無息。
只是唐爻鮮少會用,他的任務目標多半都是一道暗器直接封喉絕命。
因此他便多嘴說了句他也不清楚浮生丹的藥效,是不是真的能殺人無形。想來也是因這一句,玉琳琅才會自己服毒,增加藥效。
玉琳琅早有求死之心,到底是因為什麼,除了已經入土的她,怕是無人得知。
李君蘭聽完,沉默了片刻,道了句多謝,便離開了。
回到西子樓,他得知玉茉莉在滴水觀音的花土裡找到了玉琳琅留下的遺書,是其中還有封是給他的。
那上面玉琳琅也沒寫什麼,除去絮絮叨叨的話,只一句「雁字回時,相思滿樓,切莫信這風月之所有真情」,他記了好些年。
這句其實也不是寫給他的,而是給尹照水的,可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就記住了,還一記便是這麼多年。
玉茉莉因這事又鬱郁寡歡了一陣,還大病了一場,谷歲寒來給她瞧了瞧,開了藥方之後,便徹底離開了江南。
孤煙把林妙兒丟在了西子樓幾個月,自己不知道去了些什麼,忙完後也把林妙兒接走了。
那之後好些年,西子樓沒再發生過什麼大事。
日子平平淡淡,李君蘭除了練武,又和玉茉莉一起學起了琵琶。
玉琳琅的畫舫最終還是落到了玉茉莉頭上,白素婉成為了新的掌事,也不在掛牌接客了。
尹照水出於好玩,把李君蘭的花牌做了並且記錄在冊,鬧得他哭笑不得,他卻也沒說什麼,偶爾無聊了還好跟著其他姐妹把牌子掛上去充個排面。
只不過在白素婉的安排下,從來沒人點過他。
後來,瘟疫席捲江南,裴紫薇為他身死,他突然發覺,人生原來如此苦短。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玉琳琅為何自殺。
那之後他過得放肆,放肆的想為自己找點樂子,可午夜夢回,裴紫薇就如同心魔一般,席捲而來,纏得他無法呼吸。
他到真有一瞬,想一死了之。
後來的後來,時間沖淡了一切,他還是有喜怒哀樂,卻沒有喜怒哀樂。
直到那年,採花大盜胡世安鬧得滿城風雨,尹照水出嫁之時被劫,他遇上了顧棋語。
他忽然想起了一句話,叫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這話是誰給他念叨過的,他也不記得了。
他早就死透的心,忽然死灰復燃,為人跳動了起來。
久經平靜的心湖,忽然盪起了一發不可收拾的漣漪。
他又想起谷歲寒臨走時,一邊寫著給玉茉莉的藥方,一邊淡淡的笑說:
「愛情很玄妙,在你沒有愛上一個人的時候,永遠懂不了,玉姑娘留下的那句話,只說對了一半。」
「風月無情,但人有情。」
「小公子,將來總有一人,你會愛上一個人,或是溫婉賢淑的大家閨秀,或是仗義疏財的武林俠女,又或是……像我和阿爻一樣,愛上了不被世人認可的伴侶。」
「且不論天長地久,起碼那一刻,你們愛過,這就足矣。」
他記得當時自己只是笑了笑,並沒有回答谷歲寒。
再後來,他和顧棋語又回來江南,帶著他一起去掃墓。
介紹了裴紫薇,也介紹了玉琳琅。
顧棋語只是聽著,然後問了他一句,說玉琳琅的案件最後怎麼樣了?
他愣了愣,笑了起來。
顧棋語沒明白自己說什麼了把他逗成這樣,卻見他笑著笑著,就哭了。
他說他最後還是去府衙告知了真相,那胭脂販子又被重審,以故意投毒的罪名,流放了。
顧棋語聽完,沒說話,徑直上來抱住了他。
他問,你喜歡玉琳琅是不是?
李君蘭倒是愣了,喜歡?他不知道。他對玉琳琅到底是什麼感情,他到底為什麼要執著於她為何而死,他不知道,又或者是早就忘記了。
他回抱著顧棋語,輕輕親了他一口。
從墓地回途的路上,二人路過了別家青樓,聽著二樓悠悠傳來泣聲,唱著句:「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又是誰家負心的郎,竊走了風月佳人這顆心,再不屑一顧的碾碎,嗤笑著說你也配談真心?
李君蘭突然開口,問了一句:「若是哪天我人老珠黃了,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顧棋語先是一愣,而後笑了起來:「那時候我也老了啊,是你別嫌棄我年老色衰才是。」
「這麼想想,突然覺得白頭偕老這詞,有些恐怖呢。」李君蘭抬手擱在下巴上,皺了皺眉。
顧棋語笑著牽過他手,十指相扣:「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你是我的,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