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很快，從暮春轉眼就到了盛夏，我們換上了單衣，也退去了年華的浮沉。塵埃清輕掃而過，不留一點痕跡。

第二天我又去了亦桐的學校一方面幫他請假，一方面接到老師的通知，告訴我事情的處理結果。和劉靜賢商量過了，這件事情可以私下解決，寫檢查，在班會的時候念給大家聽，並且亦桐要負責劉靜賢的全部醫藥費。這對他來說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四千塊的醫藥費對於實習期的我來說，是一筆不小的數目，我既然承擔下責任，就只好一幫到底，幫他交了醫藥費。

「熠城哥，這筆錢我會儘快還你的。」

我笑著對他說：「只要你能順利畢業，什麼都好說。」

這件事告於段落，亦桐順利考上市重點中學，從那所寄宿學校搬了出來，直接侵佔了我家。辭去了之前的工作，被大學的教授介紹到中學當美術老師，也巧好就是亦桐所在的學校。

「你教我畫畫好不好。」

他這樣問我。

「不是誰說畫畫都可以的，很多東西更多需要的是天賦，如果你不喜歡，那麼你堅持也沒有什麼意義。」

「不，我喜歡。」

我從不知道，他學習畫畫最大的一部分因素，是因為我。想和我有共同的愛好，有共同的話題。而我單純的以為，只是因為他喜歡。

從最初的入門知識學起，工具，題材，技法種類等等。從未見過他認真學習的樣子，完全忘卻了自我，將自己融入到這一境界中，我想，這一點我並不如他。很快他繪畫的天賦，展露無遺。在這方面他從未顯得沒有耐性。在畫畫的時候，他喜歡聽音樂，古典音樂，有時候是貝多芬，有時候是肖邦。有時候是交響樂，有時候只是輕緩的鋼琴曲。手腕隨著銀鈴的附和，靈活擺動。僅三個月的學習，就以見到了顯著的成效。我是無法比得上的。他的才華，他的聰慧，他的靈巧。然後在每天至少三張的靜物速寫下，漸漸加入了西洋畫的練習。

因為是美術老師，所以學校給的約束並不多，算是一份清閑的工作，一周六節的美術課，外加課後兩節課的畫室活動，我講課是少數，多數時間是他們自己完成。亦桐每天在下課後準時到畫室來找我，兩節課後練習結束在一起回家。

起初和同事同租的房子到期，再加上那裡到新單位要一個半小時的車程，倒兩次車，我本就不是一個勤快的人，所以，在學校附近找了個住處。兩個人生活在一起，分歧自然有很多，小吵小鬧也是不可避免的，我們的性子都很執拗，一句話不對，就會小吵幾句，不過這樣的時間並不多，對於他，我還是包容居多。

學校的工資外加每個周末在家輔導幾個學生畫畫，收入還算殷實。

亦桐每周末回一次家，其餘時間除了上課幾乎都和我呆在一起，偶爾我也會寫點文章投給報社，拿點稿費，他寫作業，我就看看書看看報紙，寫寫東西。獃子一起的時間過的很慢，也會覺得他像個小貓黏人得很，心情不好的時候，也會拿他來出出氣，之後又會後悔的不行。本來不關他的事。和我鬧脾氣的時候，他會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一直不出來，我也不去勸，就這樣冷戰到第二天早上，各自去學校，然後課後在畫室見面，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心理的疙瘩也就解開。誰也不會再去多想。

那天我們小吵，是因為那天心情不太好，父母親鬧離婚，又說我大學兩年多沒有回家數落著我。心情差到極點，回家後一直沒有說話，而不知道情況的亦桐黏上我，要我陪他說話，看電影。我心煩就吼了他：「你煩不煩啊，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晃。」其實我知道他是看著我心情不好，想來哄我，可是我那一句話卻是他最不喜歡的。他起身摔上了門，進了卧室。我也很氣憤，朝著門裡吼道：「不想待了就走，我這不歡迎你。」說著我走到陽台，點了根煙抽。猛吸了一口，卻嗆住了自己，扔掉了煙，蹲在地上使勁的咳嗽。

父母的事情，我並不想管，現在也沒有了我插手的餘地。生活本來就很拮據，母親是很要面子的，可是父親卻總是抱著與世無爭的態度。兩個人生活在一起，意見不統一就會大吵一架，從小我便是在這樣的爭吵中度過的，之所以來北京，也是想離他們遠一點，好找借口說票不好買不回家。

天空陰沉沉的，厚重的雲層壓住了世界所有的光，我不知道在陽台呆到幾點，只是手中的一包煙全被我抽幹凈。早起陽台上一堆的煙頭。以及散在客廳里濃濃的煙味。認識我的朋友總說我的心事很重，從不會輕易的把心裡的事情說出來，那些事情壓得很深。壓得我自己都會忘掉，偶爾想起來，又會覺得牽著心，很疼很疼。

睡的很沉，像是沉在水底，夢魘亦是，壓得我喘不上氣。在黑暗的夜，也終有結束的時候，天漸漸亮了，我起身洗漱好，才發現那一間卧室沒有一點動靜。我輕輕敲著房門：「起床了，要遲到了。」房間里還是沒有動靜。我不確定亦桐在不在房間里，只是顧著自己煩悶，見他進去後，有沒有出去我也不清楚。後來看著門口的鞋還在，我確定他沒有出去，才料到事情不妙。然後又使勁的敲著門，房間里依然沒有動靜。我心中一緊。到底出什麼事了。「亦桐，亦桐，你在裡面嗎？亦桐，快開門……」時間一分一秒的過，而我的心也隨著客廳的鐘滴答滴答的敲在心上。

很久之後，門開了，印入我眼中的是一個瘦削蒼白而憔悴的少年，凌亂的發，蒼白的面容，那是一種病態的白。完全沒有血色。我下意識的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額頭，還好沒有發燒。「我敲了那麼久門，你怎麼不回話。」他沒有說話，轉身又回到卧室，那張小床上。「都幾點了，你還要不要上學了。」他沉默了一會，抬起頭，蒼白的面容再次映入我的眼。「我的頭很疼，像炸開一樣，一夜都沒有睡。現在還是很疼。」

突然間，我手足無措，呆住了數秒後，才拿起電話給學校請了假。「你穿好衣服，我帶你去醫院。」他笑著搖了搖頭，不用了，我常這樣，只是昨晚止痛藥沒有了。「你先躺著，我去給你買藥。」

那樣的疼痛，我從未感受過，所以我並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感覺。只是一夜，他就變得如此憔悴，可惜，我卻毫不知曉，為了自己的事情苦惱，為了千里之外的事情煩憂卻看不見近處需要我照顧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