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了結之後，千越許久再未下過山。

丹陽城的桃花紅遍了整座城，處處彌散著淡淡的香氣，眾人看著害人的小鬼在千越手中變成血水的那日起，籠罩在丹陽城的那層死亡氣息瞬間煙消雲散。

不知是誰的謠傳，林清寺中有活菩薩，求什麼得什麼，更是把千越捉鬼一事大肆渲染，將千越吹的天上有地下無，為了一睹大師的尊容，每日上山敬香的人多了許多，說是敬香，倒不如是排隊參觀替大家剷除妖孽的大師。可是千越的性格哪裡那麼好，能夠容忍眾人像看猴子一樣看他，打發人的重擔自然落到了梵天身上。

黃昏十分，終於送走了最後一個香客，梵信掩上門，嘆了口氣：「還是喜歡原來的樣子，就我們幾個人，每天屬舒服服的，現在整天對著那麼多人，雖然香油錢收了不少，但是真的好累啊。」

梵天回廂房，看見正坐在後院石階上一臉悠哉喝茶的千越。坐在院中，表情淡然的好似能看見整個大千世界，氤氳的茶香，清淡飄渺，夕陽伴著暮鍾漸漸沉了下去。再未去過那間荒廢的大宅，再未見過那個曾經讓他心動過的女子。十幾年，他幾乎忘記了某座山上，還有一個養育他成人的師父在那裡等他，他不願記，不願想，每一次回憶都是硬生生的將好不容易才結痂的傷疤再一次揭開，鮮血淋漓。

關紫雲的瓶子，是千越在雲遊的時候偶然間得來的，瓶子能凈化心靈，凈化紫雲身上的戾氣。閑暇時期，千越會將紫雲放出，聽她絮叨：「爹娘待我很好，自我淹死後，做了小鬼，娘受不了打擊一病不起，身子稍微好些時，就來河邊給我說話，給我做生前我喜歡吃的白糖糕，那個味道我現在還記得。後來娘還是去了……」說到此處，紫雲眼中閃過淚花，又用袖子使勁地將淚水擦幹：「後來我去找過娘，可是等我終於打聽到她的消息時，她已經入了輪迴……」

千越伸手輕輕撫著她的頭，紫雲將頭埋在蜷著的雙腿中。許久才抬起頭緩緩道：「後來我打聽到她重生的那家，生活不算富裕但是家人和善，娘的這一生活的平淡，但是很福祉。」紫雲臉上又重新揚起了笑容：「其實我只要知道她過得福祉就好，只要遠遠地看著她就好。」

「你對姐姐呢？都十幾年了，你們明明相愛卻為什麼不在一起？還是你嫌棄姐姐是鬼？」

手在石階上深深地劃過，忽然覺得指間傳來錐心的疼痛，原來是指甲被從中折斷，指尖滲出殷紅的血：「你還小，很多事情你不明白。」

「好多次我看著你去賭坊，去酒館喝酒，姐姐就坐在你的不遠處，望著你的背影發獃，有時候還會流淚，她也不擦，把妝都弄花了，最後狼狽的走開……」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從你到林清寺開始，我看得出來，姐姐對你的感情很深。」

千越苦笑：「時間不早了，你該回來了。」

每次讓紫雲回到瓶子里她多少都有些不樂意，剛想拒絕可是看到握著瓷瓶的指尖染著鮮血，也將白色的瓷瓶染紅，她沒有再說什麼，只好乖乖的鑽進瓶子里。

月色漸濃，夜涼如水，單薄的僧衣下，那具身體早已凍得冰冷，而身體的主人卻毫無知覺，指尖的血早已凝結，石階上被染紅的一小塊觸目驚心。

原來她十幾年都不曾離開，從洛陽到丹陽城，原來她一直都默默地注視著自己，而自己究竟是在逃避什麼，當年在師父面前發過重誓，此生不再見她，師父知自己放不下，讓自己下山便是親手了結了這一段孽緣。

兩個人都放不下，一方面避而不見，一方面心裡又時不時想起她，是她痴，還是自己痴。

俗話常說：拿得起放得下。可是很多事情，拿起了就不容易放下，比如感情。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在廊下石階坐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清晨，千越向寺中各位辭行。

打擾了十幾年的常客突然離去，讓寺中的各位感到震驚。

千越淡然一笑，洗的發白的僧袍，衣角處沾染了些泥土，千越彎腰輕輕將塵土彈去，兩手空空而來，如今兩手空空而去，當年來時，心裡裝著滿滿的都是紅曲，而今離去雖也兩手空空，可心中的位置卻被寺中的各位分去了大半。

看著梵天陰沉的臉，千越淡淡一笑，許久才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珍重。」

梵信自然是抱著千越不肯叫他離開，但他的淚還是未能改變千越做的決定。相視一笑後，千越淡淡道：「趕不上今年的新茶了，梵天你可要替我留著點，說不定哪日我走累了，會回來向你討杯茶喝。」

「好，都給你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