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陷入了沉默，男人相安無事地替蘇幕寒上完了藥，綁上了紗布，穿上了幹凈的褻衣，又替他掖了被子，就像是往常暮青那樣。

「魔尊大人好生休息。」男人站起來，禮數周到地欠了個身，「但莫要走出神尊殿。」

蘇幕寒的神色懨懨，沒有吱聲，仍是低頭數著被上的鳳鳥。

男人也並未急著走，就那麼站在蘇幕寒的邊上，看了許久，似乎是在等待蘇幕寒和他說些什麼，只是蘇幕寒並沒有出聲，男人也並不遺憾，轉過身向門外走去。

「若。」蘇幕寒出聲，男人慢慢回身看他。

蘇幕寒問：「若我走出了神尊殿，你待如何？」

「那就再關起來。」男人垂下眼瞼，又背了過去，用手推開朱門，回答道。

光一瞬的開合，待消失後，神尊殿內只留下了蘇幕寒一人。

蘇幕寒嗤笑了一聲，罵了句：「神經病。」

雲煙繚繞，霞霧生華，蘇幕寒腳踏這白乎乎軟綿綿的雲彩，頗有些不真實，力道卻是十足的。

大概是真真被那鎮魔鎖傷及了筋脈，僅僅行了數百步，蘇幕寒已累得脫力，面色發白，口舌生火，袍子的邊緣出現了汗水作的流蘇，一滴滴地墜在地上，留下了行過的痕跡。

路遇了一棵不知其名的樹，樹上盛著無數白花，卻無葉，只孤零零的繁花似錦。

樹下坐落了一張石桌和幾方石凳，約莫是他們神道半路休息之地，蘇幕寒自然知道在此時歇息下並不算好，但他著實是走不動了，就連坐下這個動作都是雙手撐在石桌上費力地完成的。

蘇幕寒其實也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更甚至滑稽。

一個沒有任何法力的人又怎麼走得出這神域，又怎麼逃得出那六道中修為最高之人的手掌心。

但他那身不知從何而來的傲骨不允許他就那麼躺在神尊殿里什麼也不做，蘇幕寒自己都不明白，換做前世的他，絕不會有今日這番面紅耳赤的敗者之相，他一向是勝也從容，敗也從容，可為何偏偏看著那孤冷的神尊卻動這麼大的肝火。

大抵是他將自己僅剩的那些人性中的至純至真全部給了他，而他卻還了自己當頭一棒的原因吧。

蘇幕寒落寞地坐著，垂著頭，小口地喘息著，試圖理出一個計劃，但卻發現自己根本毫無辦法。

他有些挫敗，清風掠過，幾瓣白花落了下來，墜在了他白色的褻衣上，可蘇幕寒也沒力氣去清理。

「啊，你怎的來這麼早。」蘇幕寒正看著身上的花瓣為難，卻聽聞到了一聲驚嘆。

蘇幕寒向源頭處望去，是一個揮著摺扇的貴公子正驚訝地看著他。

那貴公子看到他轉眼看到，眼睛一瞪，隨後將摺扇擋在了自己的眼前，尷尬地問：「你…你怎的就穿了這些就出來了？」

蘇幕寒尚不知該回答他什麼好，只好就那麼望著他，反倒是那貴公子支支吾吾地坐了下來，將摺扇在手掌心那麼一敲，嘆了口氣：「我知你心悅我，但小生早已有了心悅之人，此番就是前來與你解除婚約的，大抵是你也知情了，就穿成這副樣子來勾引小生，是…」

那貴公子似乎提起了勇氣，轉眼去看蘇幕寒，而這麼定睛一看，那個嗎字便順著喉結的滾動咽了下去。

「你怎的…怎的生的那麼好看。」貴公子的眼裡皆是驚艷讚歎之色，嘴巴半張，似乎馬上就會掉下些口水來。

蘇幕寒蹙眉不解：「你以前沒見過我嗎？」

貴公子繼續亮著眼睛讚歎：「聲音也好好聽啊，美人。」

又是一個膚淺的人，蘇幕寒心中暗暗不爽。

貴公子看出了蘇幕寒的不悅，微微收斂起了臉上的神色，誠懇道：「雖我們自小有著婚約，但礙於身份的原因，小生也只在大宴上遠遠地瞧見過美人你幾次，也正是因為你我互不熟知，小生不願聽從父母之命，才會今日約你至此處商談的。」

「實不相瞞。」貴公子的眼神變得深情款款，他忽然伸出了手，攀到了蘇幕寒的頭頂，曖昧地輕觸了一下，又將手掌心攤在了他的面前，示意自己是替他拿去了頭上的白花瓣，「小生並無心悅之人，方才那番言論只是為了誆你，讓你死心，但今日真真實實見你卻是心動了。」

蘇幕寒快要被這番含情脈脈的話倒騰得反胃，他慶幸自己沒吃些什麼，不然定是失態地將他那身金貴的衣著吐得一塌糊塗。

這種爛大街的情話，在蘇幕寒低段位的時候就不屑用了，沒成想這傢伙還把其當大殺器，何其可悲可嘆。

蘇幕寒眼下沒力氣遁走，肚子里又一大堆火氣沒處發泄，就準備給這個不長眼睛的大情聖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

蘇幕寒挑了挑眉，柔下了音色：「一見鍾情？」

「是了，是了。」貴公子的眼睛簌得被點亮，點頭如搗蒜，興奮地承認，「正是一見鍾情。」

蘇幕寒繼續問道：「那…婚約？」

「照舊！」貴公子的摺扇敲在了石桌上，發出了鏗鏘有力的一聲，隨後又覺得不太妥當，矮身詢問他的意見，「若是你願意的話，那我便娶你。」

蘇幕寒冷笑了一聲，沉聲問：「所以，你要娶個男人麼？」

公子一驚，又笑道：「思華姑娘在說什麼笑話？」

「我是個男人，你是聾了還是瞎了，是沒聽出來還是沒看出來？」蘇幕寒冷眼瞧著那開始渾身發抖的貴公子，又低頭看著自己的胸膛，「就因為我沒束髮嗎？可我就穿了那麼一件，你都分不出雌雄嗎？」

貴公子也不知是氣得抖的，還是驚得抖的，總之他拿著摺扇的手像是帕金森那麼抖著，臉上更是被欺騙和戲耍過後恥辱的表情，隨後他跺了跺腳，大聲道：「我不信！這麼美的美人怎麼可能是個男人！」

說著，就大膽地來扯蘇幕寒的衣襟，全沒了方才那矯揉做作的非禮勿視的害羞之色。

衣襟被扯開，露出了被紗布包裹住的大半個胸膛，貴公子的眼睛都氣紅了，分明這樣就能確認他的性別，卻還是瞪了一眼蘇幕寒，不置信地扯開了紗布，直至胸膛上的紗布被他扯了個幹凈。

見到那吹鬍子瞪眼，儀態盡無的樣子，蘇幕寒大快人心地問他：「嘖嘖，對一個男人一見鍾情，又要娶一個男人，這位公子可真是深情不壽啊。」

「你是不是用了什麼術法！我不信！和我訂婚的分明，分明就是個女娃！」那公子仍是不信，雙手狠狠地抓著蘇幕寒兩側的肩頭，樣子帶上了些痴狂。

蘇幕寒皺著眉，嘆息道：「和你訂婚的大概是個女娃，可我並不是你口中的那位思華姑娘。」

「我只是累了，坐在這歇息一會兒，便碰到了你，僅此而已罷了。」蘇幕寒看著那公子的眼神逐漸開始崩潰，微微得意，卻又看到他的身後開始冒煙，心下生疑。

那公子的容貌算得上俊俏，只是被蘇幕寒氣得有些猙獰，且是越看蘇幕寒，那張臉就越是猙獰，到最後竟是猙獰出了青面獠牙，那握在兩側肩頭的手也抓出了兩隻龍爪來，那公子，哦不，現在或許應該說是那條龍朝上空嘶吼了一聲，青龍頭頂上方出現了陣陣驚雷，憤怒道：「你敢耍我！」

「你是什麼地方來的小官！竟然如此耍我！」青龍朝他咆哮，張開血盆大口想要將蘇幕寒吞進口中。

蘇幕寒暗道不好，但也僅僅只能暗道不好，畢竟他只是個寄宿在魔尊身上的凡人並沒有任何抵抗的法力。

然後，生死關頭，千鈞一髮，在一眨眼的功夫間，蘇幕寒看著地上斷得四分五裂的龍身，覺得走得離神尊殿近一些還是有些好處的。

就比方說救援很迅速。

那個孤傲清高的男人轉了過來，怒視著蘇幕寒，臉上及身上都沾上了血色，就像那天他吐血噴在他身上的那樣。

他一把抓住蘇幕寒的手臂，問他：「魔尊大人，我說過什麼？」

蘇幕寒有些吃痛，他看了一眼地上那條巨龍的屍體，問道：「他是誰？」

「這重要嗎？！」男人攬住他的腰，飛了起來，在他耳邊憤然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