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伍航又一次被杯子里的牛奶燙了嘴，氣惱得將杯子重重地放在書桌上。

每一天，起床後去洗手間里上廁所洗臉刷牙，再出來時枕頭已經放好，被子平整的鋪在床上。幹凈筆挺的襯衫、西裝和搭配的領帶也被拿出來掛好。

如果可以準時下班，進到家門就可以吃到可口的飯菜。

如果需要加班，不管多晚，都會有一碗剛好可以入口的熱湯。

睡前，一杯溫度適宜的熱牛奶會送到手邊。

而這一切，都在一個月前消失了。

伍航拉開抽屜，拿出家裡的鑰匙、賬本、信用卡副卡、儲蓄卡和只差自己簽字的離婚協議。

沒有查過儲蓄卡里的餘額，但是他相信自己打款的總額減去賬本里的支出，就是卡里的餘額。鄭心幼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懷疑他的動機，所以以這種方法自證清白？

隨手翻開賬本，可能因為他是學畫畫的，賬目明細也是用畫圖代替。

給點點買零食，畫的是一塊小蛋糕。

給點點買衣服，會畫上小衣服或者小褲子。

帶他去遊樂場，有的時候會畫旋轉木馬，有的時候是飛天轉椅，大概是點點哪個項目玩的數次多就畫那個。

去超市買東西，可畫的種類就很多了，茄子西瓜青椒西紅柿或者是排骨雞腿五花肉。

賬目記了三年，已經有了三大本，都被伍航找了出來。

這是他第一次翻開這些本子，看的仔細程度不亞於對待項目合同。但他不是在細看支出金額，而是像小孩子似的只是看畫。

饒有興趣的看了幾頁，已經放鬆下來的心情又沉重起來。

保姆敲響了房門：「伍先生，點點已經上床了，我回家了。」

「你走吧。」伍航拿著賬本進到兒子的房間。

「爸爸，小小說他還要再過一陣子才能回家。」兩個人每天的視頻從來沒有斷過。

「那你就乖乖的等他回來。」伍航指著帳頁上角落裡的小人問，「這是你畫的嗎？」

幾根稀疏的頭髮，兩隻眼睛一大一小，蒜頭一樣的鼻子，臉上掛著幾滴淚，絕對不是出自鄭心幼的手。

「是……我看到小小在哭。」

賬目里一頁代表了一天，這個日期是兩個人才結婚不久。

在伍航的印象里，鄭心幼總是面帶微笑的，卻沒想到他還會哭。

「你還記得他是為什麼哭嗎？」

點點搖了搖頭。

伍航又問：「你是一看到他哭，就在上面畫一個小人嗎？」

「是。」

幾乎隔兩三天就能看到一個哭臉，這還只是點點看到的，也就是說，結婚的半年內，鄭心幼幾乎天天都會哭。自己對他的態度一直沒有變過，應該不是因為受了冷落……

「點點，你說過有同學的家長議論過小小，那個同學是不是和你一起上的幼兒園？」

點點眨巴著眼睛想了想：「就是紅紅，我想起來了，紅紅的媽媽一直在說小小的壞話。」

鄭心幼那個時候才多大？十七還是十八？沒有接觸過社會，不知道該怎麼應對流言蜚語，回到家裡又沒有人可以訴說，受了委屈也就只能偷偷掉眼淚。後來哭的少了，不是因為沒有人說了，而是因為他習慣了。

「爸爸，小小好可憐，有人欺負他，我們要保護他。」

「點點說的對，我們要保護他……不早了，睡吧。」

「爸爸，小小會親我一下然後說晚安。」

伍航笑著在兒子臉上親了一下：「晚安。」

「爸爸，會有人親小小和小小說晚安嗎？」

伍航想起了鄭心幼的師兄，心裡突然一陣煩躁：「爸爸也不知道，你明天可以問問他。」

「我明天會和小小說晚安。」

「你跟他說晚安，他肯定會很高興，睡吧。」伍航揉了揉兒子的頭髮，關上燈後離開房間，卻是進了隔壁的客房。

鄭心幼從這個家裡唯一多拿的東西，是原本掛在牆上的一幅畫。

畫上有三個人，最高大的人是三七分的髮型，手裡牽著一個頂著刺蝟頭的小不點，牽著小不點另一隻手的人長了幾根稀疏的劉海。

這是點點上幼兒園時，老師讓畫的《我的一家》。

點點拿回來的每一幅畫，都被鄭心幼加上標籤放進文件夾里保存好。而這幅畫，應該是出於私心，被他私藏掛到了自己的房間里，以為自己不會知道。

伍航站在空蕩盪的房間里，三年的時間並不是很長，沒想到竟然真的就在心裡烙下了他的印記。

而現在，這塊印記似乎被人硬生生的摳掉了。留下的傷口似乎並不大，也沒怎麼見血，但是稍有觸碰還是會隱隱的疼。

鄭心幼，我該拿你怎麼辦？是把你抓回來補好傷口，還是任由傷口自行合攏形成醜陋的疤？

「小小，你是不是忘了我？」

鄭心幼這段時間因為準備畫展落了不少課，今天一直在畫室補作業，被同學提醒才意識到已經很晚了。

翻遍了口袋卻沒有找到手機，匆忙收拾了東西趕回住處，手機安靜地躺在床上，已經有了十幾個未接來電。立即撥了過去，視頻接通的一瞬間，出現的居然是伍航的臉。

「伍……伍先生……」喜歡的人猝不及防地出現在眼前，鄭心幼沒來由的紅了臉。

因為離得太近，自己手機的畫質也不是很好，他的臉不但模糊還有些變形，但仍然抵擋不住他的冷峻帥氣。

點點正窩在爸爸的懷裡抽泣，一聽到他的聲音，立即又哭嚎了起來。

「對不起，我忘了帶手機，也沒注意時間，點點別哭。」鄭心幼慌了手腳，看著孩子哭得直打嗝，恨不得鑽進熒幕去抱他。

「你為什麼還不回家？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不喜歡爸爸了？」

「喜歡，我最喜歡點點了，不會忘了點點的，下次再也不會忘了接點點的電話。乖了，不哭了。」

「小小，你什麼時候回來？」

「我……」鄭心幼以為伍航已經和孩子講明了兩個人分開的事情，看來自己有必要和他談一談，「明天是周末，你可以來學校看展覽，這樣就能見到我了。」

「真的？」點點抹了抹眼淚。

「真的，已經很晚了，你快點去睡覺，明天就能看到我了。」

「好，小小晚安。」點點在熒幕上親了一下。

「點點晚安。」鄭心幼也在熒幕上親了一下，因為父子兩個都在熒幕上，看上去好像是同時親在了兩個人的臉上，才退下去的紅潮又涌了上來。

「晚安。」伍航掛掉了電話。

他在和自己說晚安？這甚至是他第一次主動和自己說話，鄭心幼捂著臉，已經熱得燙手了。

第二天早上，「爸爸，快起來……」點點爬到床上，一個勁兒的晃悠爸爸的腦袋。

伍航天快亮的時候才睡下，睡眼惺忪的翻了個身說：「去找小小玩，讓爸爸再睡會兒。」

「爸爸，咱們今天就要去看小小，你快起來。」

伍航這才想起來，暗嘆了一聲坐起來：「知道了，讓爸爸去洗洗臉。」

鄭心幼還是如往常般穿的簡單，白色板鞋、淺色的牛仔褲、白色T恤衫，外面套了一件淡灰色的帽衫，像極了高中生。

他以為這個展覽只有美術系的學生會來看，充其量會吸引一些在校學生。

可是隨著展覽開始，越來越多的社會人士湧入，看著嘈雜的人群，有些慌手慌腳。當有人對他的作品感興趣時，講解起來也是有點磕磕巴巴，還好沒有出錯。

挨過一個參觀小高峰，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緊張了？」梁偉笑著走過來，他有不少學生參展，已經在附近轉了一圈。

「有點，沒想到有這麼多人來。」

「好好表現，如果能被出版商看上或是得到資金支持，你就有機會出書了。」

「原來是打的這個算盤……」一個妝容精緻、穿著考究的女人踩著高跟鞋站在了他的面前。

「泰坦老師、王編輯。」鄭心幼帶著愧疚，恭敬地打著招呼。

泰坦冷哼一聲，傲慢的把頭扭向一邊。

王編輯不想把關係鬧僵，笑著對鄭心幼說：「泰坦正妹已經把所有展出的作品都看了一遍，還是覺得你的作品最能入眼，充滿了天真童趣又很有啟發。」

「謝謝。」能有人欣賞自己的作品，絕對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

泰坦在王編輯的眼神示意下，勉為其難地說：「如果你改了主意，分成還可以再多一點，只有一個點，不能再多了。」

鄭心幼有些為難地說：「對不起，我……」

泰坦上前了一步，低聲說：「我勸你想清楚再回答，我從來不願意用家世去壓別人，但我真的很欣賞你，希望你的作品可以以我的名字出版。如果你不同意，我敢保證，沒有人願意，或者說沒有人敢，再出版你的作品。」

「謝謝你的欣賞，但我寧願作品不被出版，也不願意被威脅。」鄭心幼的聲音很輕，卻是說得相當堅決。

泰坦還沒來得及說話，只覺得有人在推自己，低頭看見是一個小男孩：「喂，你幹什麼？」

「漂亮姐姐，你不能喜歡小小，小小是我家的。」點點一邊說一邊推她。

泰坦往後退了一步，冷哼一聲說：「我才不會喜歡他。」

點點很滿意地點點頭，轉身抱住鄭心幼的腿，有點委屈地說：「我們很早就到了，可是沒有地方停車，而且這裡面好大，走的我腿都酸了。」

鄭心幼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腦袋：「那旁邊歇一會兒。」

「不……」點點改摟著他的脖子，「親親我就不酸了。」

鄭心幼笑著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這邊也要親。」

鄭心幼在他的另半邊臉和額頭各親了一下：「滿意了？」

「還行吧。」

老氣橫秋的樣子逗笑了所有人，王編輯問：「這是你親戚家的孩子？」

鄭心幼猶豫了一下：「算是吧。」

他應該是自己的兒子，可是自己現在和伍航的關係……

偷眼瞄了瞄站得有點遠的男人，他為什麼一直不肯在離婚協議上籤字？難道他……

告訴自己那些都是不切實際的幻想，他沒有簽字，也許只是因為太忙了沒時間。

泰坦見沒什麼可談的，也不打招呼，扭頭就走了，王編輯趕忙追了上去。

梁偉知道他們自從上次的誤會後就沒再見過面，找了個借口走開了，為他們留下獨處的空間。

鄭心幼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有點盼著有人來參觀打破尷尬。

「這是你畫的？」

鄭心幼見伍航的臉色不太好看，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

「畫的是點點？」

「是……」鄭心幼緊張起來，「伍先生，對不起，我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把點點的一些事畫了出來，我……」抬手就要撕掉自己的作品。

「你幹什麼？」伍航抓住他的手腕。

「我……不展覽了……」

被他抓著的地方有如火燒，又似乎有微弱的電流，打得心跳都亂了，這是兩個人第一次有身體上的接觸。

「畫得很好……你是學的點點？」頂著刺蝟頭的兒子，梳著三七分的爸爸。

「是……伍先生知道那幅畫？」鄭心幼有些不好意思，又因為他放開了手而有些失落。

「可是陪著點點做這些事的人明明是你。」畫中的那些情景，自己從來沒有參與過。

「是伍先生太忙了，否則一定會陪點點的。」

「陪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伍航頗有感觸地說。

點點之前的成長，因為有家裡的老人、保姆和鄭心幼，自己並沒有投入多少，反而是這一個月，自己親自帶孩子的時間增多，才切身體會到陪伴是多麼的繁瑣和勞心。

「小小……」點點搖晃著他的胳膊，「你今天能不能回家？」

「我還有事……」

點點不高興地低下頭。

伍航問：「你現在住在哪兒？」

「住在師兄家裡。」

「你住別人家不方便，今天就跟我們回去。」伍航的態度很強硬。

「伍先生，我住你家也不是很方便。」鄭心幼把「你」字咬得很重。

「那也是你家，怎麼會不方便？」

鄭心幼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裝糊塗，顧及著點點，壓低聲音說：「我們已經離婚了。」

「我沒有同意，小小，綁架的事是我思慮不周。」

鄭心幼略帶諷刺地說：「我覺得伍先生想得很周全。」

點點抬起小臉，看看爸爸又看看鄭心幼，突然就哭了：「你們是吵架了嗎？」

鄭心幼把他摟進懷裡，對伍航說：「我覺得點點有權利知道家裡正在發生的事。」

伍航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