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

雨後蒙亮的天，微涼的雨滴從檐上滑落在泥濘道路的小水坑中。

滴答滴答，悅耳好聽。

城門角落的暗巷中的酒肆後門的屋檐下，一個破舊的竹席突然動了動，驚得在一旁泔水桶里扒拉吃食的黑貓一聲厲叫，黑貓快速地跳到地面，躬身呲牙地對著那竹席，喉嚨處發出陣陣低吼聲，稀疏沾濕的毛耷拉在身上裹上了泥漿，右眼有一道不淺的傷痕，已經化膿，看起來有些可怖。

「啊，我嚇到你了？」少年柔柔亮亮的聲音，含著絲絲歉意。

竹席被挪開，檐上的雨水跌落，滴在光滑白皙的額頭上，一順而下，劃過柔嫩消瘦的臉頰，快到唇角時被粉嫩的小舌舔去，微微潤濕了有些幹澀的唇。

葉小痴在酒肆後門躲了一夜的雨，只因出診回來晚了誤了進城的時機，只能在這裡等著天亮，城門開啟。

清晨雨停，霧氣稍散，城門口的人慢慢走動起來。

城門開了，痴痴看著正在吃燒餅的黑貓又看了看城門。

「你要和我回家麼？」

痴痴問黑貓，黑貓也只是聽著頭頂少年的聲音抬了頭，並不明白少年話里的意思，歪了歪頭喵了一聲，似是詢問似無其它。

「我家還有一個人，唔……比我高。」雪白卻又帶著薄繭的手在頭頂高處比劃了一下。

剛抬頭就見一張俊臉，一點紅痣。

「阿夜……」

…………

葉小痴剛下山的時候是三個月前……

「砰！」

神醫門的聞鵲堂內傳來一聲巨響，堂外的門人全都停下曬藥材的動作伸著頭往裡瞧。

「師兄，這次居然只有半刻鐘……」

「師弟，我這一個月的針法練習，交給你了。」

「嚶嚶嚶，師兄你不厚道！」

「師弟認命吧，誰讓你才上山一個月。」

師弟哀怨地看著剛認識一個月的師兄，深深覺得這是上當了啊！！！誰告訴我神醫門是個兄弟友愛的門派的！！！

聞鵲堂，真的是很奇怪的屋子。

環目望去，堂內很是空曠，除了一鼎香爐在中央，四面牆上都是各種書畫，可仔細看好像都是畫的同一個少年，筆跡也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堂中兩邊，除了各自兩兩相對矮幾並無椅子，只是每個矮幾都隔開了一段距離。上堂有一方茶桌，茶桌上方是一副神醫門祖師畫像，兩邊對聯為神醫門的門規。

左書:懸壺濟世樂得分毫不取。

右書:一針在手貧孺幼兒不欺。

橫批:一視同仁。

畫像之上是一塊匾額，龍飛鳳舞四字，生死由天。

神醫門，江湖中誰都不敢招惹的門派。不是因為他們有多高深的武功，也不是因為他們勢力多麼雄厚。

相反，神醫門的人個個都是輕功登峰造極，有武藝的不過寥寥幾人，而背景也不過是百年前一代神醫將臣所創的門派罷了。

至於為何不敢惹……

若你長生不死自然可以不把他們放在眼裡，可你若是想要活命，最好不要得罪神醫門的任何活物，注意，是任何活物。

因為神醫門的人，最為護短。

此時，屋內有三人。

神醫門現任掌門色無聲，掌門隨從一塵，還有掌門師弟，葉小痴。

「師兄，不氣……」

堂下跪著一個白衣藍領的少年，柔順的髮絲貼在額前耳畔，襯得少年異常乖巧，看坐在輪椅上的色無聲很是擔憂。

「不準！我說了不準你下山就是不準！」

色無聲拍桌拍得砰砰響，桌上的茶蓋都被震落，碎了一地，桌腿都出現了點點裂痕，可想而知花費了多少氣力。

葉小痴好好地跪著，雙手握拳規矩地放在膝前，輕咬著下唇有些委屈：

「我十三歲的時候，師兄說小痴成年就可以下山遊歷的。」

「咳咳，我是擔心你的安危……」色無聲被葉小痴的話一噎，抬手掩飾性地咳嗽了幾聲。

葉小痴抿了抿唇繼續道:

「我十六歲的時候，師兄說等我弱冠才可下山，可我如今已經二十有一了。」

葉小痴不緊不慢地說著，用事實控訴著不講信用的色無聲。

「我！我還不是捨不得你！」

色無聲又要舉手拍桌子，可還沒等他拍下去桌子就塌了，合著之前幾下用力過猛又給毀了一張茶案。

侍候在一邊的一塵早就見怪不怪了，淡定地開始收拾木材，送去膳房給老劉填炕灶。

上好的黃花梨，老劉可不愛燒了，說不耐燒，煮的飯都不好吃了，下次換別的材質好了……

「師兄，小痴想下山行醫。」

這是葉小痴這半個月以來說的最多的一句話了……

色無聲看著這樣的葉小痴，心中也是無奈，如果小痴能如常人一般他又如何忍心拒絕他呢……

葉小痴，他是師父下山行醫時帶回來的孩子，當年他還在襁褓之中，被人丟棄荒野，餓得哇哇大哭，在路邊歇腳的神醫門上一任掌門魏修，聽見了有嬰孩的哭聲讓隨從尋找才在山林中找到了他。

師父回來之後就說這是他的小徒弟，葉小痴。

小痴小痴，只因生來心智不全，痴痴傻傻才叫了此名，至於姓氏，只因包著他的襁褓內綉了此字。

小痴雖然天生痴傻，但是小時候卻是很乖，不吵不鬧的，惹人喜愛，只是常常痴痴傻傻地不解人言而鬧出笑話，惹得眾人哈哈大笑，可神醫門誰都不敢因此就看輕了他。

他雖心智有礙卻天賦異稟，過目不忘，聞過留香。於醫術造詣的天賦更是非常人能比，所以魏修將他當成了關門弟子。

魏修一生只收三個徒弟，大弟子色無聲，二弟子莫忘懷，三弟子葉小痴，而於醫道卻是入門最晚，天生痴傻的葉小痴領悟最高。

整個神醫門除了前任掌門就屬色無聲最為疼愛葉小痴，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恨不得天天揣懷裡哪裡都不讓他去。

「小痴啊……下山你能照顧好自己麼？」

對於小痴的生活技能只會穿衣這一點來說，色無聲可是相當擔心的。於是放柔了語氣，苦口婆心地勸說。

「我有錢呀。」

葉小痴以為色無聲擔心他沒錢下山沒辦法生活，於是就很認真地回答了他，雖然語氣天真，可不得不說這話沒毛病。

「小痴，你可不會煮飯啊。」

還記得小痴過年時第一次下廚給師父煮麵吃，結果師父吃完跑了兩天的茅廁……真是手藝堪比二師弟……

「我有錢呀。」

葉小痴覺得吃飯的問題，有錢可以買，他都向二師兄和剛進門的師侄打聽清楚啦！

「小痴，外面可是有很多不懷好意的人的！」

「我有輕功！」

葉小痴對這個回答很堅定地，師父走之前說啦！遇到壞人逃跑就好啦！

「小、小……」

色無聲指著一臉乖巧認真的葉小痴有點頭疼，扶著額頭靠在輪椅的靠手上，到底是誰把我家可愛軟萌又乖巧的小痴給帶壞了！！！

一塵抬著剛從庫房拿來的新桌子進入大堂，把桌子放置在了原來的位置，瞧著葉小痴和生氣無奈的色無聲笑了笑。

「阿嚏！！嗯？著涼了？」正在山上看著下人采藥的莫忘懷放下茶杯給自己把了下脈。

「阿嚏！！哎喲！好痛！！」正在被師兄當試針對象的師弟打了個噴嚏扯著頭上的針直喊疼。

於是就這樣，色無聲堅持了半個月，最後還是敗給了葉小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