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的話，沒人願意去法醫解剖室，無論是活著還是死亡。

如果可以的話，穆青也非常希望，閑雜人等都別來法醫解剖室。

他曾經申請把解剖室按醫院手術室來改建，那樣的話，除了法醫外，所有活人都將止步於法醫室大門外，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個個面色難看地，隔著屍體，站在他的對面。

礙眼！

白布剛一掀開，邱小米就捂著嘴第一個跑了出去。

即使隔著口罩，刑偵隊員們也能感受到，來自穆法醫的王之蔑視。

幾個實習生立刻挺起胸膛，舌尖抵住上顎，強壓住不斷抽搐的喉嚨，暗暗發誓，絕不退縮一步。

穆青嘴角上翹，陰森森地提起手術刀，低頭對準焦屍的脖子直直刺了下去，隨著焦紅中還夾雜著黑白斑點的一截喉管，被取出，

一位實習生身子晃了晃，右手死死地隔著口罩捂住嘴巴。

葉嘉拍拍他的肩膀，低聲安慰，「正常反應，不丟人，不用硬掙著。」

話音剛落，那名實習生奪門而出。

穆青手捧喉管，掃了眼其餘兩位新人，卻發現他們的目光都落在自己的手上，並無躲閃之意，心中不禁暗暗點頭。

這屆實習生還行，到這個環節才滅掉兩個。

手中鉗子點著喉管處的灰紅色斑點，「看到沒有，這是呼吸道被灼傷的痕跡」說完，又夾起一小片黑色的焦炭物質，「這是燃燒過程中形成的灰燼。」

段子凡皺起眉頭，「這說明他們應該在火中大聲叫喊過，」他把臉轉向霍星雲，「可為什麼無論消防員還是學校老師，都說沒聽到這間宿舍傳出過呼救的聲音？」

霍星雲盯著那截喉管，「有沒有什麼藥能讓人暫時失聲？」

穆青將手裡的喉管塞回死者脖頸，「讓人暫時失聲的藥物很多，但可以排除是刺激性的毒物。至於其他麼，我還需要時間做排查。不過，鑒於呼吸道受損嚴重，藥物檢測方面，你們也別報太大的希望。」

段子凡看向穆青，「你能推斷出這幾位死者被火燒了多久麼？」

畢竟，從凌晨3:04收到報警電話到3:36滅掉大火，總計32分鐘，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把人燒成這樣。

「那要看火有多大且是不是密閉環境。一般火葬場的火化爐溫度高達850—1000度，把一個100斤重的成年人燒成骨灰需要兩個小時左右。」

穆青抬起頭來，「而一般的火災，在沒使用助燃劑的前提下，是無法達到火化爐這樣的高溫的。曾有研究人體自燃的專家做過試驗，浸泡過酒精的半扇豬肉，從點燃到化成灰燼，耗時五個多小時。」

霍星雲若有所思，「也就是說，這幾個孩子要被燒成這個狀態，在房門緊閉的情況下，也至少需要2到3個小時。」

「對。」

那就奇怪了，為什麼大火燒了兩個小時，才被人發現？

難道只是因為當時是午夜，大家都睡著了，沒有察覺？

其他人沒察覺還能勉強解釋為湊巧，隔壁以及樓上樓下的孩子們，也能毫無察覺？

「屍體表面有使用過助燃劑的痕跡麼？」

穆青嘆氣道，「我只能肯定，死者身上未被潑灑過，油脂類無法完全溶解掉的助燃劑，但是，如果使用的是高純度酒精，或者其他揮發性很好的，」

他聳聳肩膀，「那我就無能為力了。」

段子凡知道，他若直言『無能為力』，那整個華國就沒人能檢驗的出來了。

正當刑偵隊員們一頭霧水之際，就聽穆青繼續說道，「你們有沒有發現，死者的死狀，非常的不自然？」

眾人無語。

親，他們是被火活活燒死的，『不自然』才是自然的吧？

穆青盯著解剖台上的屍體陷入沉思之中，顯然也沒指望這幫人能給自己答案。

從法醫室出來，霍星雲拍拍韓冬的肩膀，沖著段子凡請示，「段隊，我想去幾個孩子家裡問問情況，我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

段子凡剛想叮囑兩句，就見邱小米呼哧帶喘的飛奔了過來，「頭兒，那個學校里，有家長來報案，說自家孩子失蹤了。」

什麼？段子凡一驚，「人呢？」

「在咱們會議室。」

段子凡沖著霍星雲一擺手，便急沖沖跟著邱小米往回走。

看著眾人遠去的背影，韓冬將手機熒幕在霍星雲面前搖了搖，吐槽道，「火災都過去十二個小時了，這家人才發現孩子丟了。一個個心咋都這麼大呢？」

小會議室內，一位頗有幾分姿色的女人紅腫著雙眼，兀自在那兒喋喋不休的罵，「你們校方必須承擔全部的責任，我把孩子給你們送來，你們把人給整丟了還有理了？我要告你們，」

陪來的年輕女老師含淚分辨，「我們當時忙著救火和善後呢，家長們就已經不由分說把孩子接回家去了，那會兒主任怎麼喊著讓登記，個個都不肯聽，只說孩子收到驚嚇了必須馬上去醫院，而且，上午我們清點人數的時候還給你打過電話，當時明明有個男的接電話說孩子已經回家的。」

段子凡在二人對面坐下，「葉嘉，帶這位老師去查一下通話記錄，順便再查一下校方監控。」

吩咐完後，他死死盯著女人的眼睛，直到葉嘉帶著女教師離開會議室，他才緩緩開口，「接電話的男人，是誰？」

女人渾身一顫，色厲內荏的叫道，「哪有什麼男人，胡說八道！肯定是她們撒謊，要麼就是撥錯了號碼，反正我根本沒有接到過學校的電話，這根本就是學校在推卸責任。」

「你知不知道，報假警，會承擔怎樣的法律後果？」

段子凡依舊死死盯著她的眼睛，冷冷道，「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說話。我告訴你，如果你繼續撒謊，還不僅僅是報假警的問題，我將認為你惡意幹擾警方辦案，為犯罪嫌疑人拖延逃跑的時間。就算最終不追究你的刑事責任，也會至少讓你在看守所里住滿半年，不相信的話，你就試試。」

「你什麼警察？你肯定是拿了學校的好處了，我要投訴你。」女人大聲叫嚷著，分貝響的隔著兩扇門，在走廊上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段子凡指著牆角亮著紅燈的監控攝像頭，「去吧，儘管去投訴。別忘了調取監控視頻給你作證。」

見他如此，女人反到先放軟了姿態，帶著哭腔道，「孩子是真的沒回家。我去學校找過了，也不在學校。」

「我只問你，接電話的男人，到底是誰？他為什麼要對學校老師撒謊？」

女人低下頭來，吭呲了好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段子凡的眼中全是冰碴，「我告訴你，小孩子一旦失蹤，前四個小時是最佳尋回時間，每多拖一個小時，他生還的機會就會降低15%，不想要你兒子的命，你儘管繼續把嘴巴閉緊什麼都別說！」

女人慌了，忙道，「他不是故意接電話的，這不我倆剛好買了兩個一模一樣的手機，鈴聲響的時候，他以為是他老婆找他，平時我倆在一起的時候，基本上都是他的電話，結果他接起來後才發現是打給我的，一時緊張，也沒聽清老師說了啥，就隨口應了句，孩子在家。」

「那你是什麼時候發現孩子不見的？」

「快到中午的時候，我從賓館出來，大堂里當時正好在放學校火災的新聞，我一看不就是我家孩子的學校麼？趕緊打電話過去問，發現孩子手機始終打不通，就去學校找，然後就來報警了。」

「你家孩子的宿舍在幾樓？」

「就在出事的那間宿舍的腦袋頂上，401。」

「你沒問問和他一個宿舍的同學？說不定去他同學家了呢？」

女人連忙又是點頭，又是搖頭，「我問了，他宿舍，除了他以外，只來了一個孩子，那孩子說他上床的時候，我兒子已經睡了，什麼時候出去的，他也不知道。他直到被老師拍門說出事了，才醒過來的。」

「和你兒子關係比較好的同學家呢？」

女人低下頭來，很顯然，她並不清楚兒子平時在學校里都跟誰關係比較好。

「親戚朋友家呢？也許他昨晚受到驚嚇後和其他同學一樣回家了，但你卻不在，他的手機有可能在慌亂中丟了或者壞了，沒辦法聯繫你，這種情況下，他有沒有什麼其他地方可以去？」

女人抬起頭來，茫然地思索，「我們在這裡沒有親戚，我男人坐牢了，他奶奶怕我改嫁後把孩子帶走，一直想把孩子要過去，於是我就一個人把孩子給帶了出來，沒人知道我們在這兒。」

段子凡眉頭微蹙，「這所寄宿學校學費不低，你怎麼承擔的起？」

女人又把頭給低了下去，低聲回答，「我男人給我留了些，其餘就，就是靠，靠……所以，我平時，讓他寄宿。他身上，有家裡鑰匙。周末他回來，我就，就不出去，或者，不，不帶人回來。」

段子凡暗嘆一聲，放緩語氣，「你放心，我們一定會盡全力尋找孩子的。」

路上，韓冬看著手裡的A4紙，困惑地問，「星雲，你說奇怪不奇怪？201、401，302里，都只回來了一個兩個學生，偏偏這出事的301，全都準時報到了。難不成，就這個宿舍的孩子，家裡不過正月十五？」

聽他這麼說，霍星雲也皺起了眉頭，沉吟道，「這四個孩子中，一個是班代，一個是語文課代表，會不會因為他們是班幹部，為了以身作則，或者是班導曾經關照過，讓他們準時返校？」

「那這個兇手豈不是誤打誤撞了？要是他原本瞄準的是其他宿舍里的孩子，也不可能就這麼正好一鍋端。」

話音剛落，霍星雲就猛然來了記急剎，幸好有安全帶攔著，這才沒撞倒頭。

未等他抱怨，就聽霍星雲嘀咕，「真的是誤打誤撞？還是兇手原本就知道？」

韓冬剛想問他什麼意思，手機鈴聲響起，短短幾句話後，他掛斷電話看向霍星雲，

「星雲，失蹤的孩子，是咱們正準備家訪名單中的，401的孫翼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