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風南來，夏初至。

鳶尾花鈿新貼，淺碧羅衫新裁。女子姿容妍麗，顧盼如流光灧灧。市集熙攘，不乏揚起埃塵，卻無損她半釐清靈。

"樂娘子，止步。"行至空曠處，身後忽有道聲音將她叫住。樂綺柔轉身，眸光中帶上驚訝。

身後這人一身粗劣布衣，正是尋常百姓家居之款。容貌平平不見奇特，頷下短須雖服帖，卻始終有種與面容不搭的異樣。

樂綺柔自幼在教坊長大，所識各色人等不知凡幾，當下心中便是瞭然。尋常布衣下這等裊娜身段，非女子不可得。而這容貌，想來也是以人皮面具遮掩過的……

"不知姑娘有何見教？″樂綺柔笑問。

對方似乎愣了一下，不過很快便回應道："若樂娘子尚有閑暇，可否客在下入樓中叨擾一二？"

這是要去我樓中？樂綺柔心下生出好奇。這個人似乎對自己很了解。

潯江樓，樂綺柔與那神秘人對坐。

沸水拂開碗中茶葉，澄澈茶湯初現，散開裊裊幽香。樂綺柔習茶道多年，整套動作行雲流水。

那神秘人觀看片刻，便認出是"鳳凰三點頭″手法。

"我家主人讓我問您一句。"那人捏起茶盞輕抿一口，"苗南賭局，公主可忘否？"

聽得此語，樂綺柔渾身一震，目光銳利起來。

"大人吩咐我等查探之事，已有了結果。"

"你說。"

明昭鈺坐在案幾後，隨便扯了一本書翻開。

"春狩後被問責的官員，大多被定了秋後處置。可唯有這幾人，早早便沒了消息。"

回話之人青年樣貌，所著正是相府侍從衣物。但其語氣沉著，行止間並未僕婢常有的瑟縮之態。

"哪幾人？呈上來。″明昭鈺翻書的手指緩了下來。先前對春狩事宜已有猜測，現下越發接近真相反而越是無措。

是這幾人。

目光掠過一個個蠅頭小楷，明昭鈺情不自禁背起這幾人的生平。

溫呈，景熙三年進士。入翰林院為編修，同年，因深諳禮法，被蘇悅親調至禮部為郎。

蘭安，景熙二年同進士出身，外放靖北為縣丞。入職三年因考核上佳調入宸京，同年，蘇悅點其內閣行走，平素兼理獵宮衛戍。

金平，景熙四年武舉入仕。以佳績選入衛戍司。景熙五年，因流連花街並與同僚鬥毆以至致人死，當判流刑。蘇悅愛其勇力，令其往獵宮為卒。

季勉，白聰，王饒……

這些人，或被蘇悅提拔，或受蘇悅大恩。對待蘇悅，莫不言聽計從。

明昭鈺慘淡一笑。對上蘇悅，自己的優勢恐怕就在擁有的對蘇悅的了解，遠甚於蘇悅對自己的了解。

蘇悅提拔過哪些人，自己其實知道。只蘇悅自以為行事天衣無縫罷了。

"屬下還探明此幾人中，親人尚在者均得豐厚撫恤。"那青年躬身又將另一張紙放在明昭鈺案頭，補充道：″屬下一行覺得事有蹊蹺，於是去尋了這幾人尚在的親眷。單這蘭安，母親已八十有餘，房屋卻修葺一新。太過氣派，反與其子罪人之身不符。″

"罷了，你且下去。"明昭鈺將那紙拂開，向青年擺擺手示意他離開。

"屬下尚有一事要提醒大人。″

"你說。"明昭鈺抬手捏著眉心，心下只覺無力。

"我們回來時，潯江樓的樂娘子與一人行為鬼祟，意圖有待商榷。"

明昭鈺怔了片刻，才開口："那你們分出一撥人跟著，千萬小心莫被發覺。不到萬不得已……誰也不要主動現身。"

樂綺柔……不要負了哥哥對你的感情才是。

樂綺柔畢竟是兄長的摯愛，自己也叫她一聲綺柔姐。有些事情，他真的不願意見到。

"有何異動，第一時間告訴我。至於兄長……一定要瞞著。"

錦玉和自己終歸不一樣，光風霽月說的便是他了。一心沉醉於著書立說的人，這些事情就別沾了吧。

"明七告退。″那青年領了命退下，明昭鈺撐著桌沿站了起來，推開窗。原本還明朗的天此時竟攏上重雲，生了些雨意。

卻不知……這雨又從何處來，終究要落何處。

風雲變換何其驟然。他，就快要撐不住了。

"難道，公主看不出周帝對明錦玉的感情？"一室陰暗，襯得那神秘人語氣帶了份森然。

"我怎麼會知道？我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樂綺柔豁地站起來。

"莫非公主以為自欺欺人便能使你的情郎免遭覬覦？未免太過可笑。公主這般言語，難道說已耽於兒女私情，忘了家國之仇？"那人嗤笑一聲。

"話不投機，你我不必在此糾纏。我自不信你口中任何一句，閣下只知以言語激人，教我如何信得？助我復國，簡直恥人說夢！"樂綺柔冷聲道。其實，她最清楚自己的內心已生猶疑。

那神秘人一派安閑，甚至撣了撣衣袖。

"有了明昭鈺的牽制，周帝才不敢對明錦玉下手。而明昭鈺和周帝那些事，你我均知。若想你我雙贏，免不得要動搖明昭鈺與周帝的關係。"神秘人也趁勢站了起來，"明錦玉正是他們反目的關鍵。只要公主狠得下心，苗南故國與心中摯愛，便盡入您囊中！怎樣，合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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