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以糖,繪世間首領【捌】
小說: 浮世繪 作者:池羽 字數:5140 更新時間:2019-09-23 01:20:49
十五、碧落黃泉
宮人們快速地為簡寧和蕭安雄披上簡單的衣服,麻利地為他們擦拭著身上的血跡。
蕭安雄眉頭緊皺著將簡寧抱入內殿放到床上,這時的少年已完全昏迷,面色蒼白如紙,呼吸微弱。
少年嘴角又溢出紅色,蕭安雄伸出手指為他輕輕擦拭,然後神經質地吮吸掉手指上簡寧的血液,又甜又鹹……
太醫院醫正上官,帶著一眾御醫火急火燎地趕來。蕭安雄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沉默著讓開了位置,靜靜地看著醫正上官為他診治。
上官帶著御醫們,井然有序地為簡寧做著檢查,醫正上官直接為簡寧施針,簡寧的額頭上冒出一片冷汗,終於有了點反應,發出難受哼吟聲。
診脈施針過後,他顫顫巍巍地跪在地上,道:「陛下,這位公子應是……應是中了一種劇毒。」
「中毒?怎麼可能。」
「陛下,這毒……乃多年前種下。」
蕭安雄指尖輕敲,眉間上揚,道:「哦……那是什麼毒?」
「這……這,是碧落黃泉。」
蕭安雄抖動的手指,就這麼僵硬著停了下來……碧落黃泉,是他當初讓杜若研究的毒藥。
碧落黃泉,對,是從前的蕭安雄,親自看著簡寧吃下去的。是了,就是那串糖葫蘆,可笑的是,這時間長得連他自己都忘了這回事……
他在不少人的身上,都下過這種藥,原來,這其中還包括阿寧?那時,他是怎麼想的呢?啊,都是不重要的人,也是可以利用的人……想到這兒,蕭安雄終於低聲笑了起來,下令讓太醫們都退下。
他坐在床邊執起少年的手,湊到嘴邊落下一個溫柔的吻,現在的蕭安雄,捨不得讓簡寧去死。
他不想去找杜若,也不想去找杜衡,因為杜府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而且,江南簡氏一族,因簡寧的緣故,蕭安雄想為這一族討回公道。
那……解藥怎麼辦呢?
聽說,上官楚栤曾煉製過這種毒藥的解藥,他可以……
在第二天中午的時候,簡寧醒來,他驚訝地看著沒有去上早朝的蕭安雄。
蕭安雄一直靠坐在他的床上,看他睜開眼睛,就輕聲的問道:「不再多睡一會兒嗎?」
簡寧茫然地眨了眨眼,舔舔嘴唇,問:「那個,昨天……」
「啊,那是幾年前的牢獄之災,使你身體虧空、元氣大傷,並不是什麼大問題,吃些特製的補藥就好了。」
簡寧垂下眼瞼,不知在想些什麼,只「嗯」了一聲。
他抽出了被蕭安雄握住的手,問:「我能先吃飯嗎?」
蕭安雄卻掏出一個精緻的白玉小瓶子,倒出一粒藥丸來,柔聲勸道:「等等,先把藥吃了吧。」
他一邊看著簡寧吃下去,一邊叮囑:「瓶中的藥一共有六粒,日後每個季節一粒不能間斷。」
隨後,蕭安雄將簡寧抱坐在腿上餵食,態度仔細又溫柔。可簡寧就突然難過起來,難過得不知道具體原因。
簡寧並不是天生愚笨,只是之前他被所有人都保護得太好,從未有過不順曲折的經歷,而當他「家破人亡」時,就已被剝去了保護殼。從此,他身上再柔軟的部分也會慢慢變得堅強敏銳。
午膳過後,蕭安雄去忙著批奏摺,簡寧也讓所有服侍的宮人們都退出去。他從椅子上站起來,一步一步地從棲角殿走向蕭安雄的寢宮。
蕭安雄的寢宮,肅穆非常,深色的大理石地板折射出冷淡鋒利的光,黃梨木架上是一卷卷的書冊和珍貴非常的青瓷。
然而,那天他所見的狐狸面具和粉色紗裙卻不在了。簡寧再四處仔細地來回打量了一番,依舊毫無所獲,他並不敢隨意地翻找,於是只好作罷。最後,他不經意間望了一眼那天的窗戶,下定決心地從那上面爬了出去。
因他是跛腳,從窗子邊跳下去時,便直接就摔到地上。
在這後面,似乎是一個花苑,佳木蘢蔥、奇花爛漫,有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瀉於石隙之下。漸向北邊,越平坦寬豁,兩邊飛樓插空,雕甍綉檻,皆隱於山坳樹杪之間。再走一點,所見的是青溪瀉玉,石磴穿雲,白石為欄,環抱池沼,石橋三港,獸面銜吐。
這一切,美則美矣,卻讓人覺得這裡像是個迷宮,簡寧是來找人的,最後卻將自己繞了進去。
初秋的陽光,今日甚是刺眼,簡寧抬起手掌想要遮擋一些,眼前的顏色就突然暗了下來,微微抬眼便看見一把淡青色的傘立在頭頂。
「你,在找我嗎?」這婉轉如鶯啼的聲音讓簡寧猛地轉過頭,女子的笑魘如花,一如當初那樣年輕美好。
「雲嬪!」
雲夢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一把抓過簡寧的手腕,急聲說:「跟我來。」
雲嬪看起來很熟悉這裡的地形,她帶著簡寧三兩下就繞出了那個宛若迷宮的花苑,來到一個偏僻冷寂的地方。
這個地方,了無人蹤、荒草叢生,要不是雲嬪,簡寧還真不知道繁華的皇宮裡有如此凄涼之地。
「啊,畢竟我也是偷偷跑出來的,就只能將你帶到這裡啦。」
直到這時,簡寧才回過神來,一把掙脫雲夢的牽制,質問:「你不是死了嗎?又為何會在這裡?你到底是什麼人?」
雲夢依舊打著傘,牽起嘴角:「好麻煩,問題那麼多,不過,我今個兒開心,就告訴你啦!」
簡寧盯著她,眯眼問:「你到底是誰?」
「你真的想知道嗎?不想再裝傻了?」
「我從來都沒有裝過傻,我是真的想知道你是誰。」
雲夢點了點頭,了悟道:「哦,那……你之前就是真的傻?也是,誰又願意為他人做嫁衣呢?」
「你這是什麼意思?」
雲夢露出一個狡黠的微笑,說:「這可是你求我說的哦,就算承受不起,那也不關我的事。」
「你……」簡寧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想說些什麼,卻被打斷。
「沒錯,我是雲嬪,可我不是你大姐相中的,所謂的好拿捏的女人,我叫雲夢,我是蘇洵美的師妹。」
「當初,是蕭安雄將我安排在你大姐的身邊,讓我取得德妃的信任,獲得帝寵後,選個適當的時機殺了他。」
聽到這兒,簡寧忍不住捂住嘴巴,向後退了一步,眼睛死死地盯著雲夢。
「啊,可惜沒一刀捅死那老皇帝!誒,你別這樣看我,明明都是蕭安雄的安排呢……」
「對了,你原先看到的那件粉裙和那個面具,是我特意找出來的,但,它們可都是是蕭安雄的,我只是沒想到,你竟然這麼笨……」
那麼,從一開始就是刻意的接近嗎?透過接近他,而接近蕭安玉,最後就是……
「喔,你還記得那年圍獵嗎?那也是設計好的哦!」
是嗎?什麼是設計好的呢?是刺殺,還是滑落陡坡……對啊,是我太笨了,一個不會武功的人,又怎能……
想著想著,簡寧眼裡噙滿了淚,卻強迫著不能掉下來,他完全無法質問反駁雲夢的任何一句話。
現在的所有,都已然清晰明了,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絕望……
隨後,雲夢似乎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驚呼:「啊!最近,蕭安雄對杜府關注得很吶,似乎是又要策劃什麼大事了吧!咦,我記得你二姐是嫁給杜衡呀……」
簡寧眼睛驚恐,心說:那是二姐!我唯一的親人了!
面前這人一臉狼狽的模樣,讓雲夢很是快意,她湊近了一點,在他耳邊說:「我有沒有過告訴你,蕭安雄他野心勃勃、覬覦良多?聽說,你們江南簡氏一族,珍寶良多?」
簡寧忍不住蹲在地上,蜷縮成一團,眼淚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他以為,他喜歡他,是認真的。
雲夢嫌棄地看了他一眼,鄙夷道:「真沒用,知道真相後,你也只會哭!」
最後,她施捨般地說道:「給你一天的考慮時間,明天這個時候我在這裡等你,如果想好了要離開我就助你出宮。」
「千萬不要被蕭安雄看出來了呢,他可是只老狐狸。」
她雲夢可不是什麼良善之輩,既然蕭安雄讓她不愉快,那她……
簡寧用力地用手背擦去了眼淚,是的,他一定要堅持下去,二姐還需要他!
蕭安雄今天聽宮人們說,簡寧今晚用過飯後就上床歇息,心道:阿寧身體還是不舒服嗎?
他走進內殿,檀香縹緲,薄紗帷簾隨風浮動,簡寧的身體隱匿在後,若隱若現,蕭安雄身子湧上一股燥熱……
少年還沒有睡著,蕭安雄聽到他突然急促的呼吸聲就知道了。於是,他輕笑,心說:原來是阿寧害羞了啊。接著,他開始解開少年單薄的睡衣,手掌一寸寸地滑了進去。
簡寧的身子瞬間僵硬,他抓住蕭安雄想要更加深入的手,小聲拒絕:「我……我今天不想。」
「為什麼?」
簡寧哪裡答得出為什麼?他只不過是,想起了雲夢的最後一句話——「千萬不要被他看出來……」
於是,少年鬆開了他的手,主動抬頭吻了吻他。頓時,蕭安雄興緻高漲,壓制性地吻了上去,那放肆的動作似乎在貫穿他的靈魂,黑暗中眼淚不斷地從眼角滑落,他感覺好難過、好不舒服……
終於,簡寧抑制不住地幹嘔。
蕭安雄被簡寧痛苦的聲音嚇了一跳,連忙退了出去,關切地問:「阿寧,怎麼了?身體還是不舒服嗎?」
「蕭安雄,我好難受啊……」簡寧面色蒼白,染了哭腔。
蕭安雄緊緊地抱著簡寧,讓他覺得是這麼地難受,他恨不得將簡寧的所有痛苦都交換到他身上!
太醫來了,折騰到大半夜,最後簡寧累倒縮在蕭安雄的懷中睡下。蕭安雄將簡寧擁在懷裡,憐惜不已地親吻他的額頭……
第二天一早,簡寧發現蕭安雄已經不見人影,問了人,才知道他是去參加祭天儀式了,五日內都不會回宮。
她身後的腳步聲一輕一重,不回頭,也知道是跛腳的簡寧,雲夢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說:「果然,你還是來了。」
「閑話少說,你不是要助我離宮?」
聞言,雲夢很是詫異,道:「哦,原來你不是小綿羊?」
此地偏僻,是皇宮中廢棄冷宮的一角。她帶他走過一個狹窄的通道,就看到一輛灰黑色的普通馬車,車旁站著一位頭戴斗笠看不清面容的灰衣男子。
「他會護送你去找到廢太子,接下來,就靠你自己了。」
簡寧對雖雲夢存有疑心,可他也別無選擇。
馬車跑動輕晃,車輪軋在青石板上發出熟悉的聲響,簡寧端坐在布置簡單的馬車裡,沒有好奇地挑起帷簾。
祭祀之日,蕭安雄率著百官來到郊外,他身穿飾有日月星辰的裘衣,內著龍紋袞服,頭戴前後垂有十二旒的冕,腰間插大圭,手持鎮圭,面向西方立於圜丘東南側。
鼓樂齊鳴,報知天帝降臨享祭。
這時的蕭安雄依言閉上眼睛,那一刻,他在想什麼呢?不是國順民安,不是福澤齊天,也不是遠征勝利;而是祈求,祈求他的阿寧往後平安順遂,他們倆忘卻前塵,長長久久。
可惜……上天又怎會讓他如願以償呢?
待蕭安雄準備回宮時,卻收到了來自宮中的急件,他的眼神瞬間變得凌厲狠絕,密件帛紙在蕭安雄緊握住的手中化為殘縷灰飛。也不知,他是在生氣還是在害怕……
秋末,寒風中帶著初冬的刺骨冷意。
前太子舉兵謀反,杜衡奉命率軍平反,即刻啟程。
杜府,挽著婦人髮髻的簡二小姐牽著一雙三歲稚兒為夫君送行。她雖嘴角帶笑,但眉眼間儘是擔憂和不舍,小聲抱怨:「不知天子為何命你出征,你明明只是個文人……」
杜衡扶了扶她頭髮上的銀簪,笑著說:「不必擔心,我定凱旋。」
「我只求你能不受傷,平平安安地歸來。」
「嗯,我答應你。」杜衡欲走,卻又回頭道,「沒什麼事的話……多去趙將軍府,看看若兒吧。」
簡寧疲憊不堪,灰衣男子將他送到陽城,就離開了。他身上一分錢都沒有,一直餓著肚子往廢太子行軍方向走,腳踝因為長時間的走動狠烈地刺痛了起來。
軍營外的侍衛,拔出刀指著他,呵斥:「何人在此!速速離去!你不走,我便將你斬殺於此!」
這不小的動靜,讓路人不斷圍攏,想要一探究竟。簡寧不怕死,可他還不能死。於是,從未低聲下語的尚書公子,訕笑著說:「大人,我真的是前尚書的兒子,你看我的腳都是跛的!」
生怕別人不信,簡寧還來回走了幾步。
當初,尚書府公子意外瘸了的消息,祁天國子民都知道,很多人還為此感到可惜。
只是,眼前的少年像戲中丑角一般滑稽,讓有些人抑制不住地笑了起來。刺耳的笑聲從四面八方湧來,令簡寧的身體晃動了一下,但還是僵硬地笑著,有著討好的意味。生活所迫、背叛欺騙,讓從前那個不懂世俗,不染塵灰的簡單少年,迅速地改變了。
人群的嘈雜聲,終於引來了侍衛長:「嚷嚷什麼呢?這也是你們能吵的地方!」
人群哄然散去,只余少年一人,侍衛長走進一點,突然睜大眼睛:「簡公子?」
頹然的簡寧眼睛一亮,驚喜道:「你認識我是不是?求你,我要見陛下!」
低頭想著對策的蕭安玉,說:「不是說了,沒什麼事的話,不用你進來嗎?」
「殿下……簡公子求見!」
蕭安玉猛然抬頭,直直地盯著他:「你說誰?誰要見我!」
「是簡尚書的小公子,簡寧啊!」
蕭安玉奪門而出。
正所謂近鄉情更怯,少年坐在椅子上背對著他,熟悉的背影熟悉的姿勢……他慢下步伐,連呼吸都放緩了。
「阿寧。」
簡寧轉過頭,蕭安玉身穿明黃色的龍袍,發冠高高地立起,一如既往的豐神俊朗。
「阿玉!」簡寧跛著腳跑了過去,蕭安玉熟練地張開雙臂將他抱在了懷裡。
「怎麼來找我了?還瘦了?我如今可是反賊,不比當初的風光。」
「阿玉……」少年的聲線顫抖,蕭安玉連忙去看他的眼睛,水霧迷濛,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蕭安玉真是心疼壞了,他打小的好兄弟,連忙說:「不想說也沒關係,阿寧……歡迎,我永遠歡迎你。。」
蕭安玉陪了簡寧一整天,聽他說起蕭安雄和安南王之間的聯繫,聽他說起蕭安雄最近似乎在針對杜府……
「阿寧,你長大了啊。」蕭安玉揉揉他的腦袋,他一向把簡寧當弟弟看待,這下竟覺得有些欣慰。
遮天蔽日的烏雲,血紅色的腥味,電閃雷鳴的聲音……彌散在戰場的廢墟上,似是呼嘯嘶鳴的馬匹。
哀鳴和劍影剛消,又在風中綻裂,堆積成山的斷肢殘體猙獰而可怖,濃重作嘔的氣息讓人幾乎窒息。
這,就是戰場。
每一個將士都在誓死拼殺、浴血奮戰,每一個人都在不甘地怒吼;可,蕭安玉心知,大勢已去。
「還沒攻破嗎?可我,已經等不及了……」
這一邊,在解決杜府之後,派出趙承宇參戰的蕭安雄,一邊喃喃自語,另一邊卻把自己的視線落在那個精緻的白玉小瓶上——
他的阿寧,怕是要快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