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蘇離能感覺到狐王的接近，可狐王卻是鮮少接近，他就這樣安靜的呆在碩大的冰冷的宮殿里，像是一隻被圈養的寵物，說不清楚。

他不知道狐王在生氣什麼，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總之，他現在只能如此苟活著。

「你說，我和以前有何不同？」檀蘇離低斂著眼隨意問向一個妖仆。

「大人……這……這現在和以前一樣啊！」不然呢，妖仆有些不大自在，不然還能怎麼說，大人失去了術法心裡肯定很難過，畢竟以前可以那麼隨心所欲的不用在意其他，忽然就一無所有了，若是給了他他肯定不能接受，又怎麼會像大人如今一般這麼平靜淡然呢？妖仆不知道該怎麼說，只能安慰幾句：「大人在王心裡的分量一直很重，所以不管大人變成什麼樣子，王都很尊重您的。才會為了您的事情，王還不惜破壞了人妖條律。」

「什麼！」

多話害死妖，一多話就會說漏嘴，妖仆算是徹底懂了這個道理，「檀大人，小奴什麼都沒有說，您……您就當沒聽見吧，不然王……」一定會要他狗帶的！那奴僕兩眼淚汪汪，心中恨不得倒帶重來。

檀蘇離緊抿著唇，泛著不自然的慘白，也沒有再說話，他當然知道自己有多任性有多天真，狐王為他放棄的東西從來不比他放棄的少，他們雙方一直在逼著自己遠離對方，不相見，也就沒有那麼多壓力，沒那麼多……捋不清的情緒與心思。

不相思，不相戀，自不相傷。

「檀大人，其實……王對您真的很好的，」妖仆小心翼翼的坦白道，「聽聞最近祭司大人一直在想方設法試圖讓王處置了你，可是王一直忽略他的意思，王沒有想要把您困在這個宮殿里，只是不想讓您受到傷害。您如今……失去了術法修為，王也很難受，可是一直難受也不是辦法啊。」

「我……也不知道。」檀蘇離有些震驚，雖然知道狐王對他有不一樣的感情，但……這一次他竟然會那麼幫自己，他在猶豫是不是代表並沒有那麼絕對的固執。

恍惚間，又不知想起了曾經有誰在他耳邊反覆念叨，想要自己牢記於心，刻在心中，永不忘卻！

「妖一生活在無情里，掩在無情下，藏住心中的痴戀，只一次動戀，如深陷泥澤不可自拔。痴兒，你萬不可……不可！」

忘了以前狐王教給他的法訣，也忘了教給他的劍法，教給他的東西他幾乎都忘的差不多了，自己都忘記了，狐王還能再教他一遍嗎？怎麼可能呢？

「王沒有想要為難檀大人，王只是想讓大人過得開心一點，儘管失去了一切，也不該放棄一顆明朗的心啊！」

明朗，可能他一直都沒有吧。

所以說，他還和以前一樣啊。

許久之後，狐王派出去的狐找了很久，才發現一個眼睛很像檀蘇離的小道士，所有帶著惡意的妖都近不得他半分。

小道士很執拗，孤身一人去過了許多地方，卻始終沒有找到檀蘇離曾經帶他去過的那片杏花林，他不死心，相信那個地方是絕對存在的，不然檀蘇離帶他去過的地方又是哪裡，他說過要給檀蘇離刻一面骨扇的，他說過要放在杏花林等著檀蘇離去拿。

當他能夠看見萬物的時候，真實的一切那麼令人恐慌，他想起那場夢，那場檀蘇離為他幻化的夢境，溫馨柔軟，彷彿直直的映射出一個人內心所嚮往的歲月靜好。

直到高傲的狐王漠然的站在他的面前，不費力氣的就拎起了他的衣領。他只是虛脫般的詢問。

「你是誰？」

「抬起頭來。」狐王抬手扳起小道士的下頜，逼著他抬起頭來，那雙眸子眼尾淡淡的殷紅，本應該是帶著妖冶至極的挑釁目光，不笑不怒卻無意間驚艷眾生。可如今只留有讓他最為厭惡的神色。

狐王猛地想起檀蘇離挖下眼睛後說的話——

謝狐王成全。

他拎著小道士就摔在了地上，眸光凜然，不近人情的冰冷：「你不配擁有這雙眼睛。」

「你到底是誰，你認得這雙眼睛，是不是認識檀蘇離！」小道士緊緊攥住狐王的衣袍，他還能再見到檀蘇離嗎？他多麼想見到檀蘇離，告訴檀蘇離，其實自己對他的喜歡和他對自己的喜歡是一樣的，如果這句話傳達不了，該是多少遺憾，「如果你認識他，求你帶我去見他，我想跟他說句話，就一句就夠了！」

「什麼話？」狐王皺了皺眉，想也不想地問道。

「我喜歡他，和他說的喜歡是一樣的喜歡。」

那雙嫣紅的眸子泛起淚光，那麼大聲那麼直接的告訴狐王，狐王神色不動的看著他，看著那雙眼睛流淚，只覺心裡一疼，那時檀蘇離孤身隻影的時候，絕望的時候，流淚起來……是不是也那麼傷心？

「別找了，你找不到他的。」哪怕你流浪了所有的地方，也不會找到檀蘇離的。狐宮在妖界，又豈是凡人可以找到的。

如果想要殺一個人，如果你第一次沒有成功，那可能以後都沒機會了。那次當著檀蘇離的面沒有殺掉小道士，可能以後他也不會再想殺了，因為小道士有檀蘇離的眼睛。

所謂的對待心之所向，是不是就像如此。

想讓他一無所有，將他留在自己身邊。可真的當他一無所有，心中就只剩下無盡的悔恨，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拱手奉上，不想看著他失落，想要去哄他，低聲下氣的去學會對他溫柔的說話，可以任由他發脾氣，可以不接近他，卻忍受不了他對別人笑語顏開。

自我矛盾，卻又任由著這矛盾自我矛盾。解不盡……也理不清。

檀蘇離的杏花林是照著自己曾經御賜給他的院子建的，院子里因為失去了檀蘇離的術法維持，杏花已經敗落了，殘枝枯葉落了一地。一把琴放在石桌上，琴弦只有四根，是上好的玄羽制的，可如今也不重要吧，否則怎麼會扔在這裡？

琴的旁邊放了一把摺扇，很普通的扇子，完全比不上以前檀蘇離平日里拿的骨扇，可那扇子卻很新，很精緻，扇柄上刻了個小小的「檀」字，紅色的普通的同心結。

扇面展開，白色的面上僅僅提了「檀蘇離」三個字，字跡清秀溫婉，在這扇面上實在是顯得有些小。

檀蘇離，不是我不示弱，而是我……沒膽量啊。

你曾經那麼認真的對待過一個凡人。

生死攸關，你拼盡所有想要救下的人。

你不能成仙的原因很簡單，我怎麼可能讓你成仙？所以那張占卜的紙才被收了那麼久，直至泛黃了才被那些多事的長老拿出來。

當得知蘿裳喜歡你，可能死因是因為你的時候，除了心中說了一句死的好，我的內心並無波瀾。我知道、我想要你身邊只有自己。只不過是貪戀罷了。

檀蘇離，大概……我也愛著你。

非你不可的那種。

高高在上的狐王，冷傲自大的狐王，現在只單單枕著手臂伏在冰涼的石桌上，雙眸痴痴地看著前方。

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撫著涼薄的琴弦，明明自己是妖，可？為什麼會覺得那麼孤獨呢，明明他從始至終都是孑然一身、毫無掛牽啊？那麼灑脫的自己，那麼久了，又得到了什麼呢？

花開又是一季，過去的早已物是人非。

無需懂，無需保護。

原來高高在上，這麼不近人情是非。

他竟然淺淺的入睡了，手指還搭在琴弦上，凄美的落葉飄零，停落在他的身上，企圖找到一些歸屬感。

「蘇離……」

「嗯，我來帶你回去了。」

他似乎看到一襲素白色的身影，在風裡，站的筆直，對自己伸出手，然後狐王一抬手，鋒利的琴弦就劃傷了他的手指。

呵呵，是夢。

他站起身，恢復了往常的表情，便回去了。

狐族的宮殿特別輝煌，紀念了很多的榮耀歲月，一寸金一寸金的鋪墊起所有的雕欄玉砌。

檀蘇離站在風裡，就像狐王的夢裡一樣。

白色的身形似乎清瘦了許多，卻越發的顯得他修長挺拔，影子落在地上，宛若下凡的謫仙。

「蘇離。」

「我在等你。」

檀蘇離伸出手，纖細微涼的手指被月光映的蒼白。兩隻手交疊，彼此手心裡都是冰冷的溫度，可是沒關係，久了，會暖和起來的。

「蘇離，我可能喜歡你。」

「我可能知道。」一本正經的嚴肅的表白，說喜歡他，檀蘇離點點頭，隨意的應了一聲，可能是吧，他大概也知道這件事。

狐王拉住他，抵在白色的牆壁之間，看著他無比認真的說：「我對你的喜歡，可能是你不喜歡我我也不會放過你的那種，可能是別人喜歡你我會忍不住殺了那個人的那種，可能哪怕你不願意我也要你留下不準走的那種。」

檀蘇離垂下頭去，頎長的睫毛落在一片溫柔的陰影，半晌，他啟唇：「隨你吧。」反正他現在也走不了，也不得歡喜。

妖仆得知狐王回來了才稍稍安了心，飛快地跑去溫了壺酒。

狐王握住檀蘇離的手指從宮門走向深院，步伐很慢，彷彿想用一輩子走完這條明明很近的路程，兩道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長，像極了「永恆」這個詞。

「下次早些回來。」

「好。」狐王小聲的應著，褪去平常的孤傲冰冷，小心翼翼的去討好身旁的狐，「蘇離，我喜歡你，我沒你想的那麼從容，所以你別不放在心上。」

檀蘇離抿了抿唇，才勉強使自己沒笑出來，這樣示弱的狐王平日里確實難得一見，「狐王的從容鎮定，孤高冷傲都是眾所周知的。作為臣民，君王至始至終都應該放在心中第一位的。」

「蘇離。」

雖然檀蘇離平淡的說出這些話，可是狐王依舊能感覺到其它不同的意味，可他啊，就無比喜歡蘇離這麼較真的說話方式，因為在意，因為不一樣。牽著他走進屋子裡，然後栓上門，就迫不及待吻上那單薄微涼的唇瓣，咬著那誘人的唇齒輾轉纏綿，似要奪走檀蘇離所有的力氣和呼吸。

「狐…狐王……」

「別說不可，這次沒用。」

溫存從來都是最醉人的毒藥，沉溺其中便無可自拔。

不想讓自己清醒過來，只想讓在歡愉的感情里強烈的擁抱著他，讓他沾染上那種專屬於自己的獨特的氣息與鮮艷的痕跡。

月上樹梢，曉風清冷，夜也寒冷，可是與你我無關。

細碎的喘息壓抑在櫻色的唇齒間，理智一點點潰散在溫柔的研磨中。

「王，酒溫好了。」妖仆敲了敲門，卻沒有聽到回應。

狐王咬著檀蘇離纖細的脖頸，溫熱的氣息流落在他白皙的皮膚上，手臂攬著他的腰不讓他逃離自己，輕聲說著：「檀蘇離，我喜歡你。」

「外面……」

「我喜歡你，蘇離。」

「王您睡了嗎？」

狐王聽著門外的催促聲，看著臉色泛紅的檀蘇離，竟情不自禁的笑了起來，手指勾起檀蘇離精緻的下頜，一邊索吻一邊輕聲的說著：「蘇離，我喜歡你。」

逼的檀蘇離都有點忍不住了，如果外面的妖仆不離開，或者那個妖仆引來了其他的守衛，發現他與狐王共處一室，同床還衣裳不整，豈不是更尷尬？狐王你好腹黑！他就知道，你哪有什麼喝溫酒的習慣！

「吶，」檀蘇離深深嘆了口氣，眉目成書，溫情如玉，「我也喜歡王。」

「王？」外面的妖仆忍不住要喊來守衛了。

「退下吧，孤睡了，不準再來叨擾。」

妖仆放下心來，卻更加奇怪，那聲音是狐王沒錯，可卻沒有平常的威嚴之勢，反而帶著些笑意，卧槽他是不是聽錯了？對對對一定是聽錯了！

「唉唉唉，你想死啊！」

「怎麼了？」妖仆不解。

另一個妖仆一臉嫌棄的不想理他，卻還是解釋了：「剛剛啊，我看到王和檀大人一起進去了。」

「王喜歡檀大人啊！」

「可能，我們狐族會有一位王後了。」

「哇，好期待！」

……

願所有歡喜不被辜負，願所有深情終得歸途。

我愛你，檀蘇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