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那你感覺如何？」狐王冷笑，攥著檀蘇離的手腕，命令著他，「把手張開。」

「狐王，」檀蘇離了解狐王，太了解了。如果當初狐王不讓他走，那恐怕他此刻心心念念的都是這個霸道高傲的狐，可現在不行，如今他的心裡有了思慕之人了，為了那個人，他願意奉上一切，哪怕是他的身體髮膚，術法修為，這都算不了什麼，所以、所以……

「我有喜歡的人了。」

狐王聽著他說的話，更加確定了要把小道士弄死的想法。他強硬地掰開檀蘇離緊握的手掌，將自己的修為術法順著手掌經脈傳輸給檀蘇離。

那種感覺，陌生又熟悉，明明千千萬萬層堅固枷鎖，被忘記在心底的殘碎記憶，此刻又那麼鮮活，彷彿這其中的千年都不曾走過，孤獨一身是假，煢煢而立是假，了無牽掛是假，檀蘇離，你……當真有了值得思慕的人了嗎？

「當初……為何非要我走？」

千年了，檀蘇離都不曾問過的問題，他猜不出來狐王會給他怎樣的答案，時間太快了，快到了連他都覺得自己的性情淡泊平靜，無所在乎了。

「因為一些無關緊要的原因。」

「因為身份。」狐族都知道隱狐是狐族的底層，就和凡間的勞動人民一樣的存在，但是隱狐是因為生性憊懶，散漫慣了，才被嫌棄，不遭歡喜，甚至在狐族的一些重要典禮上，基本沒有參加資格，甚至……不為別人所知道。

檀蘇離的父母就是如此，不問世事，才使得檀蘇離流落荒漠，被狐王所救，那時候的檀蘇離才剛剛修鍊成人形，銀色的頭髮還沒現在那麼長，可憐兮兮的樣子，被荒漠里的旅人騙了所有的淡水和能吃的東西，炙熱的陽光照射在他蒼白的皮膚上，顯得孱弱無比。

弱小的生物一旦被磨練出爪子來，都會鋒利無比。

「你是誰？」

「未來的狐族之王。」

篤定與自信，眸光耀眼，無人能及的高高在上。後來，他的囂張跋扈成全了他，萬狐跪拜，高呼狐王威武。

檀蘇離，被他磨練出了爪子，卻輸了心。

他特賜給檀蘇離的住所院子里，杏花四季不敗，便見那一抹白衣勝雪，就在紛紛揚揚的杏花雨里執劍起舞，清影瀟娑，與那溫婉青澀的杏花格格不入，卻又莫名融進那淡淡的淺影里，其中無法自拔的是景，還是情，誰也無法明了。

劍氣凌厲，落枝蕭蕭，衣袂隨著漂亮的動作劃開優美的弧度，銀色的長髮還沒有束起，有些凌亂，有些放肆的美。

那時候，狐王不知為何，他知道檀蘇離很美，卻依舊被花了眼，這世間，恐無誰能及他。

檀蘇離的劍飛快，就那麼直直的抵在他脖頸處，寒光凜冽，映著狐王的臉，狐王輕佻的眉，深邃的眸眼沒有半分動容，指間一枝杏花，漫不經心的問著檀蘇離：「這是杏花？」

檀蘇離一時之間有些愣在原地，回過神來，抿了抿唇，才迅速的收了長劍，答：「是。」

檀蘇離的冷漠與無知是從小自帶的，世事險惡是狐王教他的，他便誰都不信，拒人千里之外。狐狸生性狡猾，多疑易生情，可偏偏檀蘇離，生性淡漠，不會去懷疑旁人，因為他從始至終都沒相信過誰，情更是不可能了。

「這身白衣，很好看。」

「……」檀蘇離慢慢的把那把劍合入劍鞘，不太明白狐王的意思，轉頭看向飄落的花瓣，妖冶的眸子里一片平靜，一片淡然。

「明日的一戰，記得回來。」

檀蘇離抬眸，直直的看了狐王一眼，又不留痕跡的假裝去看那一樹杏花，語氣淡淡的，說道：「知道了。」

杏花很美，果子卻極其青澀。

那時的他不似君，他也沒將他當作臣，而是……親近的朋友。

檀蘇離猛地驚醒，感覺房間里已沒有任何氣息了，氣力恢復了一些，眼前還是一片黑暗，算了，總會習慣的。

他摸索著下了床，身上被換了一件衣服，狐王的宮殿千年了，也沒有改變過什麼，那些杏花香，檀木簪，以及自己做的一場宵夢，彷彿一切都只是昨天，一切都還沒有變。

可明明……已經全部過去了、改變了。

自欺欺人，才是最天真。

「檀大人醒了？」一旁伺候的妖仆趕緊上前去，小心翼翼為檀蘇離披上一件擋風的長袍，卻不敢扶著檀蘇離，只好一直跟著他，「檀大人要不要去吃點什麼？王已經讓我們備好了膳食，大人……」

「狐王呢？」

是他誤會了那個高高在上的王，狐王向來霸道狠厲，可那些手段卻從來不是用來對付自己的。

「王在議事廳，檀大人，王讓您好好歇息，這……夜風寒冷，會傷了身骨。」小妖仆剛說完就直冒汗，這檀大人如今就沒有任何術法，自己這麼說……

檀蘇離也沒有在意小妖仆內心的糾結，他大概能辨出周圍的方向與自己要去的路，狐王在議事廳，想來一定與自己的事情有關，他一生放肆不羈，得罪了不少的官員與其他族的管事長老，以前獨來獨往並不懼他人手段，可如今，這些都是狐王在幫他背了。

想到這裡，他的腳步不由得快了一些。

狐王剛剛出了議事廳，趕走了那幫不懷好意的好事之徒，尤其為首的祭司大人很是姦猾，看上去就像是非要整死檀蘇離不可，與他而言，若是想要完美的擊敗祭司，可需要一個契機。

「檀大人……」

狐王聽到妖仆的聲音，就知道是檀蘇離過來了。暗夜裡，銀髮的長髮在冷風裡，絲絲傾瀉在如玉的月光中，格外的和諧，白色的長袍因為著急過來的緣故，有些不整，反倒是徒增一絲不易察覺的朦朧誘惑。狐王就這樣看著他一步一青蓮向自己走來。

「狐、狐王……」

身旁的妖仆有些怕怕的，不是他不攔，而是攔不住啊，兩個都是主子，都惹不起，王看起來沒什麼表情，但是面色冷冷的，似是不愉。完蛋了，不會是要懲罰他沒有看住檀大人吧？

「退下吧。」狐王漫不經心的揮了揮手，帶著檀蘇離的衣角就帶進了議事廳。

廳里比較外面，就暖和多了，配合了他的術法修為，想必檀蘇離應該沒之前那麼難受了。還沒來得及喚妖仆進來來收拾，看那滿滿一桌子的書卷文書，狐王幹脆自己動手整理起來，桌案上的筆墨硯台，大都是有檀蘇離愛讀的詩經，也許是因為有自己喜歡的東西，才會不厭其煩。

氣氛安靜無比，檀蘇離也不覺得尷尬，靜靜的站在原地，修長的身形有些固執，等待他開口，或是醞釀勇氣自己開口。

「狐王……」

「嗯。」

「我…我，」他猶豫著說不出來，明明只是想表達之前誤會狐王的歉意，可是總是說不出口，他本來就不善於表達，在狐王面前就更顯得笨拙了。

狐王看著他難得一見的扭捏模樣，指間扯著精緻的衣料，心底一動，想想還是算了不鬧他了。修長有力的手掌慢慢的撫上檀蘇離的肩膀，動作很慢，似乎在等檀蘇離拒絕，可檀蘇離垂下去的手始終沒有抬起過。

「你如果反感就推開。」狐王親吻著他的唇角，如蜻蜓點水般掠過湖心，卻泛起圈圈漣漪。檀蘇離，你該是推開他啊，免得他一再沉淪下去，沉淪在這極度渴求的甜膩歡愉里，看著你平靜的呼吸變得凌亂，變得急促，你明明知道他多麼想讓你因為他重新活過來，哪怕不再是以前那個放肆不羈、驕傲敏感的目中無人的檀蘇離，可至少有點活下去的念頭與氣力，而不是現今的似生而非。

「檀蘇離，孤很失望。」不是我，而是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