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蘇離！」

第一次有人喊他的名字，卻令他心口一窒。那聲音脆生生的，帶有一種特有的柔柔的感覺，卻讓檀蘇離覺得特別安心，也不自覺的感到了異樣的熱眼。

「別過來！」檀蘇離攥著掌門脖子鬆了些，掌風運起，將試圖過來的小道士推開。力度卻保持住不傷害到小道士。

不要……不要改變他，不該改變他。

檀蘇離掐著掌門脖子的手指猛然增加了力道，然後把他摔開，劇烈的咳嗽起來，殷紅的鮮血從唇齒間溢出來，旋卷的風沙停了下來，風塵吹得眼睛無法仔細看清到底怎麼了。檀蘇離就這樣孑然而立，白色的長裳慢慢的變成了火紅色，妖冶至極。細長的眼角殷紅，暈染著別樣的味道。

「檀蘇離，對……對不起！」小道士的聲音無比慌亂，「可……」可掌門是自己的師傅，他不能讓師傅死在自己眼前，至少……不能死在檀蘇離手裡。

掌門看到檀蘇離的猶豫，卻也將小道士移到自己身後，檀蘇離的腳步卻越發的沉重起來，每一步都艱難無比。

對不起嗎？他對他，只有一句對不起嗎？

哈……哈哈……老天爺，你在逗他嗎？

還是在嘲笑他的愚不可及？眼中的血色愈發濃重，看起來甚是滲人。

檀蘇離的內心響起一個聲音，無端讓人感到邪魅和誘惑：呵呵……怨恨吧，殺了他們，殺了自私而又愚蠢的人類，你本就是妖，以人精氣為食的人人懼怕、得而誅之的妖啊！二長老蘿裳不就是這麼死的嗎？呵！不就是下地獄嗎？你可是檀蘇離，誰都擋不住的檀蘇離，你的傲氣呢？你的風骨呢？鮮血的味道是不是很美味？那麼誘人，還不快？殺了他們！

血紅的眼珠彷彿嗜血的惡魔，尖利的指甲變成黑色，對！殺！殺了你們啊——

狐王看著他血液逆行，全部修行或許都會在此顛覆，此刻檀蘇離的氣勢越強，術法與體力流逝的越快，直到他的身體承擔不起，失去了全部的修為，而且檀蘇離內心的紛爭，已經讓他心智大亂，能保持片刻清醒，恐怕已在竭盡全力了。

若是此時鎖了他的術法，肯定是事與願違，還會發生可怕的後果。

所以，該怎麼辦？

「對不起？呵呵我原諒你，等我殺了他，也會跟你說對不起的，只是——你記得要原諒我。」

九玄珠的壓迫感強烈無比，那種疼痛的感覺幾欲把他撕碎。是這樣嗎？你明知你是我的弱點，還是不由自主的衝上來，想要我這條命，是這樣嗎？檀蘇離，你終究還是太過天真，太過愚蠢，看不懂人心為何。

「不是，不要……不要、不要，他是我師傅啊……」小道士喃喃說道，晶瑩的眼淚濕了面頰，急急的擋在掌門身前，他怕，檀蘇離真的會殺了師傅。

凜清門的援手已經到了，但是此刻的檀蘇離有點駭人，他們一個個有點膽寒，手一直顫抖著，並不敢上前動手。

檀蘇離就那麼走向小道士，一步一步血色的腳印，他感覺到了自己的血在不斷流失，原來利用逆流之術這麼可怕，他彷彿看到二長老對他說「蘇離啊，記得給他帶兩隻烤鴨回來，對對對，就那家的，可香了……蘇離啊別太執著了……死？死對我們來說，是最好的解脫啊……」

「獃子，我曾經問過你，你十七歲時想要什麼禮物，我知道你想要看到我。」檀蘇離的聲音低沉暗啞，卻又傾盡了平生所有的溫柔，「你不要哭，不要哭。」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小道士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可他能說的也只有對不起。

「小道士，我有一物贈予你，你，務必好好珍惜。」

這次，他叫的不是「小獃子」，而是「小道士」。

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紅衣銀髮的狐狸傾身上前，沾血的唇瓣落在小道士的唇上。

早就想吻你來著，可你不喜歡我。

你不喜歡我，做的這一切又有什麼意思？

你不喜歡我，卻又不拒絕我；你不拒絕我，卻又不喜歡我！

檀蘇離的雙手張開，藍色的結界籠罩他們周身，尖利的指甲硬生生挖出自己的雙眸，再以轉移之術送給小道士，暗紅色的鮮血流淌過他俊美無雙的面頰。

他瘋狂大笑，銀色的長髮上沾了血滴。蘿裳曾說他捨不得他這雙眼睛的，他原本也覺得自己捨不得的，可為何此刻，他的心竟然那麼痛，那麼不受控制，他猶豫了，他彷徨了，他動情了，然後他…生不如死……

我能送你的是這雙眼睛，可你大概永遠都看不到我了。

哪怕歷盡大山河川，都不能看到我了。

「啊——」

檀蘇離雙手合一，全身修為幾乎散盡，原來來不及，原來做不到，原來他已經是個廢狐了。

原來沒有來世才可以期許來世。

對不起，下輩子可能不能去見你了。

對不起，你刻好的骨扇大概我也不能去拿了。

原來我註定成不了仙。

失去意識後的檀蘇離卻憑藉本能陡增了殺意，卻被九玄珠的力量強勢推開，有些東西你送了別人就不是你的東西了。

「我不能收別人的東西。」

「狐狸，你是穿著一身白衣嗎？」

「我只是覺得狐狸很溫柔。」

「狐狸，你是我見過最好最好的妖。」

「我喜歡你，但是大概不是你對我的那種喜歡。」

……

「檀蘇離！」狐王身形一閃，穩穩的接住檀蘇離，褪去殺意後，他的白衣染了血色，已不復最初的雍容。

檀蘇離淡然一笑，眉宇間的印記已經消失了，他的眸里映著他的臉，那麼清晰那麼深刻，他高傲的狐王啊，妖的大限這種東西，一旦快到了，連神仙都阻止不了呢。唇齒間鮮血淋漓，他輕聲道：「謝狐王成全。」然後昏厥過去了。

成全？狐王有點想直接拍死他，卻發現自己的手也在不斷顫抖，說出來的話也帶著一絲顫音「有我在，就不會讓你死。」

檀蘇離有心袒護的人，自然不會再留給狐王來要殺要剮，早在散法之前就已經把小道士送走了，雖然狐王不把小道士放在眼裡，可單憑狐王的手段，即使有九玄珠存在的情況下，弄死小道士也是易如反掌的。

如此一來，果然狐王就把所有的怒氣全部發泄在凜清門這幫道士身上。

「凜清門是嗎？」狐王也只是揮了揮手，「眾妖務必分而食之，二長老好生安葬，找到那名小道士，殺無赦。」

檀蘇離該怎麼辦，他卻沒有想好。

狐王撫上他的命門，恐怕再過千年，也恢復不了那些修為了。

群妖平時被嚴苛的規矩管制，早已許久不食人血，現在得到了命令可以放開吃，他們再也忍不住了，難得狐王偶爾還這麼體恤他們，真的是難得。

凜清門的掌門氣力不足，或許對付幾隻妖可以，但這麼多，也是遲早殞命，沒想到他一心除妖，最後卻落得被妖分而食之的下場，如此凄涼，如此悲哀。

「王，那檀蘇離呢？」妖仆不敢問，祭司大人當然敢問啦，去撞槍口的事情他總是做的特別順溜。

狐王不冷不熱的看了祭司一眼，「依祭司所見，先關進牢里如何？」畢竟這事兒沒完，他堂堂一個狐族之王總得要給上面編點凜清門不得不滅的理由，二長老和蘿裳的死就是最好的印證，現在又多了一個，惡意中傷他狐族的最強法師，這個借口幾乎絕了。

「關…關進牢里？」祭司大人嚇得差點跪了，但他想要的絕對不是僅僅把檀蘇離關進牢里。

「呵，你敢動他一根頭髮，那群道士就是你的下場。」

霸道任性的狐王轉身而去，囂張跋扈，膽大妄為，那樣的檀蘇離，或許這輩子都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