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蘇離醒得很早，全身疼到不行，彷彿被硬生生剔了骨骼一般，氣力卻恢復了不少。小獃子抱他抱的特別緊，他抬起手，反過來一把抱起小道士走向自己的住所。

小道士睡得意外的安穩，仔細看，他的睫毛特別長，很溫順的靠在自己懷裡，白皙纖細的脖頸曲線蔓延在質感很差的衣料下。

只是……

檀蘇離壓下喉嚨下甜絲絲的血腥味，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情緒越來越不容易控制住，越來越容易動怒動殺意了？

他雖是隱狐，卻是狐族裡法師中最優秀的法師，不論是防禦還是術法，修為都極高。可現下，卻被一顆珠子一而再再而三的傷了元氣，到底有些可笑，心裡卻並無任何怨恨。

也是，他本來就不會恨。

他本來就該是個無情無欲的樣子，淡漠疏離。

檀蘇離其實偶爾才會來這住處，也唯獨這裡，杏花四季不落，保持著花開的狀態，即使落了滿地，等到第二天，依舊俏立枝頭，青澀嫣然。

他把小道士安置好，沐浴更衣後，換了身翠綠色的長袍，紅色的佩玉穗子垂下來，靜靜的站在杏花樹下，煢煢而立。

或許，他該離小道士遠一點，遠一點的話，不管什麼情緒，他都不會被那顆該死卻很有用的珠子所影響。以前自己拿著那顆珠子的時候，為什麼就沒有受到過珠子的影響呢？他或許不是個傻白甜聖母妖，但也絕不傷天害理，也不至於一次一次被反噬的。

「狐狸！你……」小道士跑出來，差點被門檻絆倒。

檀蘇離下意識想要上前去扶他一下，伸出手的瞬間，又頓住了，暗啞的聲音里有些憔悴：「我沒事，你別過來。」

小道士依言停在門前，不再上前。

「是不是，因為那顆珠子？」

能說是因為那顆珠子嗎？檀蘇離想想，卻又不是因為那顆珠子，若是他控製得了自己的所念所想，自然不會如此。

「狐狸，你拿回那顆珠子吧，我不想你受傷，不想你這麼難受。」

檀蘇離淡淡笑了，他覺得自己的內心似乎因為小獃子的安慰而平靜了些許，他抬手，給了小道士一個擁抱，「給你的東西，我又如何拿回？你放心，我不會有事。」

小道士抿了抿唇，不說話，卻是牢牢抱住了檀蘇離的腰，檀蘇離感覺他快哭了，溫熱的手掌輕輕拍著他的後背。

「你…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小道士的聲音果然有些哽咽，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嚅囁的問出來，不管狐狸給出的理由是什麼，他都會很開心，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對他好，不在意他的眼睛，不在意他是個孤兒。

為什麼？檀蘇離久久開口：「我早就知道會遇到你，因為你是我命里的劫數，不管多久，我都會遇到你。」

本來就是如此，可不知為何，檀蘇離覺得有些心虛，說不出來的心虛。

想起曾經二長老給他的那張紙，一個「道」字，就決定了所有的企慕哀怨、妄念貪嗔。一個預料真的可以決定一切嗎？

「何為劫？」

小道士問他的時候，輕風翩然而起，吹著杏花飛舞，紛紛揚揚的唯美落幕。

「知而難解，是為劫。」

是因為劫。

檀蘇離不知道為什麼小道士不再說話，這的確是個挺無語的話題，說什麼都會顯得很尷尬。

「餓了吧，我去給你做飯。」

檀蘇離摸了摸小道士的腦袋，看著他清澈的眸子里泛起絲絲動容，杏花的花瓣落在他的肩上，被風吹的掉下來。自己很少吃食物，卻不代表小道士不吃，所以還是做一些吧。

千年的時光有多漫長就有多寂寞，幾乎所有檀蘇離的技能都是在這冗長的歲月里因為無聊而練就了。

薛耳很喜歡吃檀蘇離做的食物，但自從自己的廚藝被表白後，檀蘇離就再也不做了。

小道士留在杏花樹下，感覺微風拂過臉頰很舒服，帶著淡淡花香味的空氣也令他十分舒服。雖然他不太明白狐狸的話，但是，貌似狐狸剛剛並沒有解釋為什麼對他好。

「吶要不要我幫你？」

「好好站著。」

檀蘇離動作嫻熟的洗幹凈米和蔬菜，修長的身影溫潤如玉，明明高貴的仿如上神，此刻卻在洗菜做羹飯，說不出的違和，也說不出的好看，銀色的長髮只用了一根白玉骨簪挽起，散下來的銀髮垂下來，落在胸前，更襯得氣質不凡，一身綠袍骨骼清奇。

用火實在是有些慢，他索性念了法訣，加快了食物的成熟，蔬菜拌了些熏肉，作為一隻合格的狐狸，不吃肉是不可能的。小獃子太過清瘦，也需要補一補。

他這樣想著，目光卻不由自主的追隨著那抹單薄的身影，小獃子老老實實的聽了自己的話，站在陽光下。

說起來，他很平凡，卻令檀蘇離心口猛地一陣悸動。

這種感覺，陌生到連他自己都懷疑。

「許久不曾做過飯了，有些生疏，你嘗嘗味道。」檀蘇離把筷子放在小道士的右手邊，左手旁放了一碗清湯，照顧到小道士的眼睛，所以直接把菜盛入碗里，濃郁芬芳的湯汁既有熏肉的鮮美也有蔬菜的清香，浸入了白色的米飯里。

「好吃，」客觀的說，從小到大，小道士還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飯菜，第一次有人（？）給自己做飯，很好吃，「狐狸，謝謝你。」

看著小道士狼吞虎咽的吃著飯，檀蘇離莫名的拿起筷子，挑了些蔬菜，放進嘴裡細細品嚐，味道有些清淡了些，也並沒有那麼好吃，但是小道士的安慰顯然很有效。

檀蘇離搖搖頭，挺想一巴掌拍死自己的，居然對一個小孩子有其它的想法。

他知道，小道士對自己那麼親切，完完全全是因為自己對他好，而小道士的過去里，沒人對過他這麼好，所以他接受的有些意外，有些愧疚，覺得欠了自己的。但並沒有任何對於這份純粹關懷的感情的曲解。檀蘇離轉念一想，這樣也好。

小道士，如果能有下一世，我檀蘇離，一定把這份心意傳達給你。

那時候，不管你能不能接受，這份心意都會給你，只會給你。

畢竟，白駒過隙的時光對於檀蘇離來說早已微不足道，不值一提，幾百年也只是一個深度睡眠的時間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