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蘇離極少會有情緒，他一直都是那個高貴冷艷、淡漠溫弱的狐狸。

看著小道士毫不耐煩的書寫著經文，纖細的手指像是不會累一樣，明晃晃的燭火映著他清秀的面容，點亮那雙漆黑的眸子，周圍是否有光，對他而言並無區別。

檀蘇離手撐著精緻的下頜，銀色的長髮宛如傾斜的瀑布，掩上了長桌，這一刻，很難得。

小道士抄寫文書的手一頓，有些不可置信的輕聲道：「狐狸？」倒不是因為他感受到了妖氣，或者是那顆珠子的關係，他覺得那隻狐狸就在自己旁邊，在看著自己。

檀蘇離一點都不意外，依舊一副懶洋洋的樣子，看著面前忽然緊張的小道士，聲音特別輕特別溫柔的說著話：「小獃子，你叫什麼名字？」

「我，並無名字。」

「那道名呢？」

「也沒有……」小道士的神色黯淡了些，抄寫的更快了些，原本端正的字體有些凌亂，加上他看不見，幾行字已經不可成列了。

檀蘇離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腦袋，柔軟的墨發，觸感卻意外的好，「你寫成這樣，我可不會要。」

「對不起，」小道士急慌慌的換了張紙，卻已不知寫到了哪一句了，他嚅囁的講起往事，竟發現沒什麼難過了，「從我記事以來，我就在凜清門了，掌門長老對我都很好，本來就是打雜的，他們肯收容我，讓我修道。他們一直叫我小瞎子，後來，後來正式入門後，他們叫我……師弟。」

可能時間久了，什麼難過都會漸漸平淡的，如果自己不為難自己，沒有人會痛苦一生，心態平靜了，情緒也就得到了平靜。

檀蘇離不說話，靜靜的聽他講，小獃子不僅一無是處，還總是遭人排擠吧？不然，這暖春冰冷的夜晚，他一個人身子單薄，連件厚點的長袍都沒有，身上的衣服洗的發白，卻越發襯得他孱弱，好欺負。

「狐狸？」

「我在。小獃子，你真心想學道法嗎？」

「想，但我太笨了，根本對付不了妖。」

檀蘇離想著，或許並不是你太笨了，而是你根本無法對那些妖怪下手，正如今日，若不是自己恰巧出現，可能你都已經被她們分食了吧？

修道人士的精血對於妖來說，能把想要剷除自己的道士的血化為自己修鍊的養分，不管如何，就挺有誘惑的。

對此，檀蘇離明顯沒什麼興趣，他覺得人類貪婪骯髒，卑劣無恥，殘害同胞而又不留異己。

「有那顆珠子，妖就接近不了你的，一旦接近就被會珠子的佛性所煞，損耗氣力。」檀蘇離不受珠子的影響原因也很簡單，他沒有害人之心，也沒有貪慾妄念，還有就是，那顆珠子是海外雲遊的父母就給他的。

「會傷人性命嗎？」

「傷人與否，全在你一念之間。」

「狐狸，謝謝你。」

「如果真想謝，那就不要再抄了。」

檀蘇離突發奇想，傾身上前，握住小道士執著毛筆的手指，溫度有些微涼，帶著他的手一筆一劃認真的寫下自己的名字——檀蘇離。

「檀蘇離，是我的名字。」

「好聽。」小道士沖著他笑了笑，自己又寫了一遍，放下筆去問著身側的懶狐狸：「狐狸，你是穿著白衣嗎？」

「是。」

「嗯，我感覺你就應該是穿著白衣的，站在風裡，然後被風吹起，就像謫仙一樣。」

「仙？」

「對，無欲無求，淡泊平靜，悲憫蒼生，心懷天下。」小道士不由得就講多了些，他心裡挺開心的，師兄們總是嫌棄他沒用，難得有人能認真的陪自己講講話。

「仙似乎的確是這樣的，」如果小道士可以看見，一定會推開檀蘇離。白衣的狐狸狹長的眼眸微微上挑，無意間卻是慵懶妖嬈，剛剛握住小道士的手的時候現了人形，就把人圈在了自己懷裡，可惜小道士性格單純耿直，也不會想那麼多。他輕柔的呼吸氣若遊絲漫不經心，在小道士細嫩的耳畔緩緩道來：「小獃子，我來給你講講道理吧。你覺得悲憫蒼生、心懷天下或者無欲無求、淡泊平靜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嗎？」

「有人疾苦，就有人富貴，有人顛沛流離，就有人平安無憂。你覺得眾生皆苦，生離死別無不令人唏噓。可萬法自然，萬物不分貧富不分種族，之所以存在，全部都是合理的，不論人還是妖，而能否在這世間活下來，靠的是自己的能力，而非庇護。仙人不會在意到微不足道的茫茫眾生，又何來悲憫？他們的寂寞也並不曾被誰理解，被誰悲憫過。你所認知的淡泊平靜，無欲無求，其實只是活得久一些的空無，一無所有，才造成了氣質上的空洞與缺失情緒。」

小道士低著頭，認真的聽他講話的模樣有些像農家裡被父母訓斥的孩子，檀蘇離覺得有些搞笑，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

猛地被懷裡的小獃子抱了個滿懷，人類的氣息鮮活，陌生的感覺對檀蘇離來說居然意外的好，並沒有自己想像的排斥，或許自己根本沒法去排斥。

軟軟的小獃子，於大千萬物而言微不足道的小獃子，竟然是自己命里大劫。

「狐狸，」小道士承認，這個狐狸好溫柔，講起道理來都溫柔的可怕，他那麼直白的說著寂寞，是否也能孤獨的生活了幾百年甚至更久？「你的聲音…好好聽……」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埋首在狐狸肩上，頎長的睫毛掠過檀蘇離頸側蒼白的皮膚。檀蘇離一愣，修長有力的手指撫了撫他的後背，單薄的唇瓣微微勾起，淺淺的笑意明媚蠱惑，精緻的面容因為不經意的笑容而變得更加美膩。

「小獃子，你是想趁機占我便宜吧？」

「沒…沒有！」小道士聞言急慌慌的鬆開手，狐狸的話里笑意很濃烈，完了自己被他看不起了，感覺他在笑，他在嘲笑自己的卑鄙，「真的真的沒有，我只是覺得…你說的很對。」

「狐妖都很美，你想占我便宜一點都不奇怪。」

「不是，我看不到你，跟美不美沒關係，」小道士被他逼急了，雙頰紅撲撲的，覺得不能說，抿著唇瓣，憋了片刻，檀蘇離倒也頗有耐心，不急不躁的等著小道士吞吞吐吐的說著下話：「我只是覺得，覺得狐狸很溫柔。」

「那麼，」檀蘇離伸手勾起小道士的下頜，看著那雙失明的眼眸，仔細看看，其實小獃子也沒有蘿裳說的那麼慘。

「你想不想能看見我這張俊美無雙的臉呢，小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