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蘇離的美不是那種嬌艷的美，而是修長挺拔的君子俊美，他雖為狐妖，卻也是品行端正的好吧。

女妖頗能感受到來自這位雄狐狸的威脅，一個個自動自覺的退下了。

「多…多謝公子相救。」小道士學著江湖人的手勢，對著他抱了抱拳頭，緊張的有些說不清話，說實在的，他還從未與同門之外的人，準確的說是妖，有過任何交流呢。

檀蘇離頓了腳步，呵呵笑著：「你是瞎子？」

瞎子，他的確是個瞎子，這妖一點都沒有說錯，小道士尷尬到恨不得立刻消失，可沒辦法，他既不能假裝沒聽到，也不能立刻消失，只能獃獃的站在原地，無神的雙目看向何處都沒有意義，因為自己…因為自己根本看不見啊！

「你不怕我？」

「啊啊？」被這樣一問，小道士倒是有些驚訝，「不怕的，感覺你沒惡意，況且，你還救了我。」

檀蘇離比這小道士足足高了一個頭，他垂頭喪氣的樣子，溫順的長髮被老老實實的束好，一雙眼睛漂亮映著人影，卻毫無神采，的確是看不見的，輕盈的眸睫細密頎長，遠看的時候覺得眉目清秀，近看的倒也覺得還好，並不讓自己討厭。

等等！他的命中大劫就長這樣？

老天搞他呢！至少也得是個比他還要美膩的雌性動物啊，結果弄個人，還是修道的，這是鬧哪樣？

「你還在嗎？」

小道士抬頭囁嚅開口，長風吹起他的碎發，悠悠的拂過檀蘇離的臉頰，這種無端被撩的感覺是怎麼回事？他抬手，無意的撫順小道士的發。

「嗯？」

「你周身的氣息雖然飄忽不定，但很平靜。」人一旦失去視覺，其它感官就會變得十分敏感，更何況小道士乃修道之人，內心毫無雜念，感受到的自然有多於平常人。

「我是一隻狐狸。」檀蘇離心裡一邊暗自腹誹這荒唐的劫數預言，一邊覺得這個小道士強裝冷靜的樣子很有趣。

如果那一刻風過耳畔的清涼感是假的，殘剩的杏花隨著風吹落到小道士的發梢肩膀上也是假的，那小道士抬眸的那一瞬間，檀蘇離想他會記住一輩子，墨眸如水清澈瀲灧，卻因為天生失明，空洞無神，任何光束在他眼裡，無非一片沉寂，一片黑暗。

「這個給你。」

黑色的編繩扣著一顆珠子，通體白色，泛著淡淡的紅色微光。

「我…我不能收別人的東西。」

且不說凜清門門規教令，單單是那群師兄弟們他都對付不了，別人的東西到他手裡，也會被師兄們搶走的，那不如不要。

小道士垂下頭去，感覺到狐狸的手放在他的頭頂，周身似乎有一層溫柔的光，那層溫柔的光慢慢的擴散開來，樹上的青杏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三四月淡雅溫婉的杏花，在檀蘇離刻意而為的法訣中起風了，翩然的杏花落了一身，帶著清幽的香氣，就像身處夢境，美好的有些過火。

小道士能感受到腦海里的畫面，這是他第一次被灌輸了除了黑暗的世界。

在絕美的杏花雨里，有個長發白衣的公子，一切都很朦朧，公子手掌的溫度，卻是從未有過的體驗，那是陌生人的溫度，也是他第一次與凜清門外的人接觸。

檀蘇離意識到自己已經擅自使用了法術，可是並不後悔，那麼美的一雙眸子不可見物，該是多麼遺憾的一件事？

「小道士，珠子融進了你的心口就是你的了。」檀蘇離閃身離去，狐術傳語，聲音依舊停在小道士的耳旁：「你若是虧欠，那就抄一份《妙法蓮華經》給我吧。」

聲音消失了，彷彿剛剛的一切，也不過幻想一場。

小道士獃獃的留停在原地，狐狸手掌里溫暖的光融進了他的身體，流暢而又溫和的氣息，他，想要一份《妙法蓮華經》嗎？

檀蘇離並未回山，隱狐生性溫和，不貪戀榮華富貴與人間情愛，孤獨卻安得孤獨，一顆懶散的心裡沒有企慕哀怨，沒有必須得到什麼的強大意願。

可他此刻，心裡卻隱隱有些不安。

「你周身的氣息雖然飄忽不定，但很平靜。」

小道士說的一點都沒錯，他很平靜，也很清醒。

他的修鍊已有千年，千年裡的人事和記憶，宛如流淌的河流里的落葉與塵埃，被沖刷的幹凈，他既不留戀，也不悲嘆，過往不究，未來不待。

任懸崖峭壁的長風吹亂自己的銀色發線，美得傾世動容，他抬手風起，他垂手風停。

「怎麼？一向清心寡慾的隱狐，居然也會有煩躁的時候？」

譏誚的聲音柔媚動聽，倚著崖前的老藤樹，翠綠色的衣袂翩翩，那目光里，更是毫不猶豫的嘲笑。

檀蘇離不想看她，只低聲說道：「我的劫數到了。」

「一個小道士，懦弱無用，天生的瞎子，法術也弱爆了，長得嘛，也只能算是清秀，卑微的下等凡人，」綠衣妖精看著天空，她可是跟了檀蘇離一路了，親自看著檀蘇離把那顆珠子給了那個臭道士，那個道士又有什麼好的？再好，會比她還好？「檀蘇離，你的眼光就這樣了？」

「還有呢？」

「哼，想要我告訴你，你陪我玩一天，如何？」一天就夠了。

「蘿裳，這麼久了，我就是欣賞你不肯死心這一點。」檀蘇離回首，溫弱的雙眸毫無情感，「是天上的一天還是人間的一天？」

「人間的一天。」就夠了。蘿裳展現一貫的明媚笑容，轉身留下瀟灑的背影：「七月初七，西子湖畔等我。」

檀蘇離，七月初七，那臭道士是你的劫，那我便喚集群妖除了他，你成了仙，縱然仙界花容月貌，你也早已斷了紅塵，無心情愛，哪怕以後沒有我，就不會再有其他人或非人。

我蘿裳是什麼樣的妖精，你從始至終都知道。

如果你要怪，就怪一開始沒有果然的拒絕我這顆紅塵之心吧。

有人見一面會紅顏禍水，有人遇了劫就困惑不已，誰教你是我的劫難而我卻化不了。

風直到半夜才停去，西樓的書閣里微弱的昏黃的燭火搖晃。

單薄的身影端正的坐著，纖細的手指握著筆，邊念叨著邊書寫著，字跡清秀好看。哪怕是失明，小道士依舊寫的很好，寫的這麼好，不知道暗下里究竟用了多少功夫？

檀蘇離隱去了自己的身形和妖氣，並不討厭這個小道士，就著坐在他的身邊，手撐著下巴看著他寫字。

很難得，有令自己不怎麼能抗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