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斜的雨絲灌進破舊的屋子，掄打在搖搖欲墜的人兒身上。他面色蒼白，身條更是瘦長。微卷的髮絲黏在光滑的額上，滴滴清淚自鼻翼兩側滾落在地。

他捧著自己的手臂，痴痴地笑著，活像個瘋子。

外面起了驚雷，緊接道道凄厲的閃電布滿夜幕。

尹落滿身的青紫，腿上好幾處刀口裸露出白色的骨。外翻出來的肉粉里透白，就這樣浸在了冷雨里。接近發霉的氧氣罩叩在他綿軟的臉頰上，儀器刺耳的嗡嗡聲不停地在撩撥他僅剩一絲理智。他嗤笑，舉起插著輸液管的左手，眼珠緊緊盯著摻雜著血的藥水。尹落的笑聲越來越大，他瘋狂地扯斷了連在身上的所有的軟管，輸液針硬生生拽下塊帶皮的血肉。心率儀終於發出了尖叫，尹落拽下藥瓶，狠狠砸在了儀器的熒幕上，飛濺的玻璃碎片刮爛了他的眼皮。

他看著愈發恐怖。

地上破爛的瓶子，活像尹落殘缺的人。

門被推了開來，來人雙雙挽著彼此的胳膊。高的那人親密地用前額抵著旁邊人的劉海，那人的臉頰通紅，嘴中不停叨念著撒嬌的話，像個害羞的小白兔一樣。高的也不惱，用食指輕輕戳著小白兔精緻的雙唇，便是又惹了一串兒嬌笑。兩人調情許久，才發現原本該在床上躺著的人，已經站在了窗戶邊上。

撕裂的褲子扭曲地掛在他的腿上，顯得極其狼狽。可他面上卻在笑，昔日那雙水靈靈的眸子，此刻在雷電輝映下，變得晦暗不明。胳膊上斑駁的傷痕讓人眼球直跳，儘管沒看清他身上所有的口子，卻也讓人倒吸一口冷氣。

懷中人確是驚到了，瑟縮在衣衫里不肯探出頭來。高的那人不滿地皺起眉，低聲細語安撫好小兔子，哄著讓他出去了這個屋子。待確認他走遠，那人走進尹落，一腳踹在了他羸弱的腰肢上。尹落悶哼一聲，身體晃晃悠悠，終是不堪重負，頭狠狠磕在了床腳。猩紅的液體糊住了他的眼瞼，現在的他不人不鬼，只差咽下最後一口氣。

「我死了，你就會和他在一起，會很福祉，對嗎?」尹落抬起頭，儘管瘦的脫型，卻也依然能辨出他俊美的樣貌。

那人不置可否，嘴中不停咒罵著尹落，不見絲毫同情。

尹落張開了口，逐漸放大的笑聲愈來愈遠。那聲音像極了伶人對世俗絕望後的最後一嗓，人生中所有的悲歡離合，有且僅有的戲外人生，都將在一曲中消散。

這一生就像一台戲，初聞不知曲中意，再聞已是戲中人。

尹落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胳膊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了層層黑色鱗片狀的羽毛，瞳孔褪成了銀白色，而其周遭卻染成了深邃的黑。毛細血管在眼珠里分外清晰，密密麻麻的紋路讓旁邊的人倒吸一口冷氣。他還為來得及喊出聲，眼前便一陣兒忽閃，當眼睛再次聚焦成功時，尹落已是不見。

心裡不由咯噔一下，他拔腿跑了出去，卻是看到了這輩子最後悔看到的——

尹落的手穿過了方才還在撒嬌人的心窩，不僅如此，那隻小白兔的心臟被尹落抓著，高高地舉了起來。許是覺得不過癮尹落一把將小白兔甩到旁邊人的腳下。尹落再次笑了，他做了他一直想幹的事情。

他雖生性善良，但也不代表他不會嫉妒。

原本尹落以為自己會得到謾罵，心裡已經做好了準備。然而等了許久，還是沒有聽到戳心窩的冷言冷語——

「饒，饒了我……」

這句話就像六月的寒冰，徹底冰封住了尹落內心深處，苟延殘喘的一絲溫柔。

尹落輕輕捂住那小人的雙眼，默默念了一句抱歉。感謝這個小白兔，徹底讓他認清了這個人，這個人不是僅僅厭惡他，而是他生性薄涼又自私自利。

尹落抬起頭，昔日透著自卑、溫順地雙眸已經變得深邃，讓人琢磨不清。

右手沾滿了粘稠的血，尹落抬起手，透過指縫看清了那人驚慌地樣子——真丑。

這個人曾給予過他真情，曾牽著他的手和他說天長地久，也曾在他最無助最無力的時候，一腳踹開了他。

有人喜歡看同類被折磨，然後痛苦的死去。那人就把他拖進鐵籠子里，放狗咬，用鹽水潑他，拿各種各樣的東西抽他。若不是因為他生而非人，肯定難逃一死。

「我以前也這麼求過你。」

尹落捏住那人的下巴，面無表情的說出那人這一生中聽到的最後一句話。他以前是多麼希冀能像現在這麼近的觸碰眼前人，同時又是多麼貪念這跳動的胸膛。只可惜——

一聲慘叫後，便是永久的寂靜。

尹落的瞳逐漸變得正常，手臂上的羽毛也漸漸退卻。

他妄想了那麼久的人類軀體，竟是要靠現在這樣才能得到。

「嘿，我終於感到你的溫度了。」尹落輕笑，放下手中的心臟。從始至終，這顆心從來不屬於他。

下一秒，他衝出了窗戶，閉上了雙眼，身體逐漸放輕。

他輕笑，念到：

「我的脆弱，誰也不能看到。以前不會，以後也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