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最易蹉跎，這一蹉跎，我在凡間又耽擱了數年。

洛唯身形長得很快，我已不能將他抱入懷中，並且他現在的每個動作都帶著一股天然的氣勢，讓我不敢在他面前過於放肆，他的臉，我已許久沒捏了。

明日洛唯要出遠門，本想陪他同去，種子一號婉轉地表示：「錦姑娘，你不可以去。」

好吧，本鳳凰做凡人的時候向來最識時務。

等行李收拾妥當，洛唯安靜地坐在我對面替我布菜，就像許多年前那樣，如玉般的小人兒眉目已如畫。

今夜月明，少年背後的巨大的月亮像是一個背景，花樹不知人悲喜，映襯著月光，落下的花瓣閃著曖昧的粉紅色光芒。

今晚吃的是白米加碾碎的玉米，十分可口，有我最愛的魚。

我認真地挑著魚的刺，一抬頭，發現洛唯正看著我，唇邊有一抹溫暖的笑意，我被他的笑容感染，忍不住眉眼彎彎。

他無聲地夾起一塊魚，也開始挑魚刺。我看著他用心地挑著碗里的魚刺，白玉般的輪廓在月光下愈加白皙，手指修長，指節節骨分明。

他將挑好刺的魚肉輕輕夾到我碗中，我才注意到這個少年已需要我仰視了。

不想，已過七年。

不過十六歲的年紀，已藏不住一身的鋒芒，少年身著華美黑服，顯得尤為俊美沉穩。

這真的是我一點點看著長大的孩子嗎？

秋末，風已經有了些許涼意，身旁粗壯的古樹枝葉在夜風中輕輕搖曳，有片片紫色花瓣飄落，淡淡清香縈繞鼻尖。

「娘子，我明日要走了。」他說。

「曉得。」我將腦袋埋入碗中，臉撐不住紅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這樣叫我時臉總要紅一會，大抵有些做賊心虛的成分在裡面，總有誘騙無知孩童的錯覺。

「我會早點回來的，好好照顧自己，娘子。」洛唯輕輕放下筷子，握住我的手。

「你才不知道娘子是什麼意思呢。」我低下頭輕聲嘀咕。

「回來，我娶你。」少年笑了，輕輕捏了捏我的臉頰，報我捏了他那許多年臉的仇。

「等我。」

-

一別又是經年。

我每天在洛府里思考鳥生，同時努力研究洛三公子的行動軌跡和作息習慣。

蒼天可鑒，我是用心用力尋找雲飛珠的下落，因為我每天都在催眠自己——沒有珠子我就是凡人，我是凡人就見不到我的蛋。

好不容易摸出規律，曉得洛傷那小子每次晚上出門前總喜歡在溫泉里洗個澡，那個溫泉位置偏僻，而且沒人看守，所以方便我偷偷摸摸溜進去伺機翻他的衣服。可每次快要接近洛三公子時，總有人在背後適時地喊住我。

「錦姑娘，好巧啊。」低低的聲音，揶揄的腔調，白衣公子面帶溫潤的笑意。

就是這個聲音，就是這個語調，就是這個點！

幸而有一片竹林擋著，不至於立刻被洛傷發現。

我不得已收回已經探出去的長竹竿，轉身微笑，壓低聲音：「好巧啊，大公子，又來賞月啊，咱們可真心有靈犀，我正準備回去呢，大公子您慢慢賞。」

這個人不是其他人，正是種子一號洛雪。

我懊惱地慢慢站起來準備走，但這次種子一號沒有像平常那樣微笑著目送我離開，叫住了我。

「錦姑娘，十七弟不會回來的。」

我怔了怔，下意識道：「你怎麼知道？」

種子一號不語，笑得深沉，眉目不似平常溫雅，帶著凌然傲氣。

我有些出神，看著他的目光也有些飄忽，一眼望進了洛唯的影子。

許多年前，洛唯不過是個幾歲孩童，幾年光陰，恍然而逝，洛唯從稚童長成少年，俊顏美瞳，稜角越發清晰，眉眼已有凌厲之色，我看著他的視線也從俯視到平視，再到仰視，他在的時候我會時常望著他失神，好像那些年的光陰都是跳過的，他是一瞬間長得這麼大，一瞬間褪去孩童的模樣，變得俊俏而儒雅。

他叫我娘子時，我也不再會習慣性地應他，而是要臉紅一會，才羞羞答答地應了聲。

美色當前，本仙姑都忘了自己是一隻驕傲的鳳凰了，當自己是再普通不過的凡人，陪他讀書，看他練劍，同他遊歷四方，看這世間的繁華和這繁華過後的寂寥。

如果說以前想嫁人只是一種形式，一件關於顏面的事，那麼現在就是一個信仰。

只不過這個信仰的來源有點奇葩，洛唯第一次叫我娘親的時候，我覺得他是在叫我——

娘子。

不回來也沒關係啊，我可以去找他呀，就算以一個凡人的身軀去也沒有關係，誰叫我是沒人娶的鳳凰，誰叫那個人是千百年來唯一一個認真說要娶我的人。

我這兒算盤打得啪啪響，種子一號那邊忽然晴轉多雲，且有豪雨之勢。

只見他突然斂起笑容，眼神帶了一些陰鶩。他淡淡道：「錦似仙子，是在想十七弟嗎？」

許久沒聽人這麼稱呼我，有些愕然，半晌才笑道：「絨毛跟我說您是天庭的大皇子殿下我還不太信，如今看來是真的了，倒不知有何事能勞煩大殿下親自下凡。」

「久聞錦似仙子的美名，若說本君有意求娶仙子，仙子覺得如何？」

這千百年來，一共只有三個男人說願意娶我，其中有兩個有口無心，還有一個還需要哄著，真是要哭暈過去了，心痛，也不大提起興緻跟他文縐縐地說來講去，懨懨道：「您不是有夫人嗎？您跟夫人不是很恩愛嗎？您夫人也很美啊。」雖然是沒我好看。

「錦似，本君是認真的，只要你願意，本君現在就回天庭休了她，再去無通仙境求娶你。」

我一下跳開幾步，驚恐萬分：「大殿下，我跟您近日無冤往日無仇，您何苦這樣害我，您要是真這麼做了，這勾引上神的罪名可就是我又一出名利器了，就算不被那些鳥的唾沫星子淹死，也要被我阿娘打死！」

「不會的錦似，等本君繼任天帝，看誰敢在背後嚼舌根。」

「大哥，誰說一定會是你會繼任天帝，三弟乃金龍之身，尊貴無比，你是赤龍，再怎麼也排在三弟後面。」

種子三號上線。

我知道種子一號在周圍設了一個結界，一條巨大的青龍尾巴在結界上扇過，只聽一聲悶響，再看過去時就見到洛傷披著濕漉漉的頭髮站在旁邊，眉目張揚，一如初見，只不過周身有了仙氣繚繞。

「二弟，你終於肯現出真身了，為兄早就覺得這凡間的三弟有問題，雖說洛傷偷盜之術一流，也不能夠悄無聲息地偷了仙境的寶物，是你故意引錦似下凡的吧，後來又借真正的洛傷之口洗去自己的嫌疑，真是好計謀，我的好弟弟。」

「大哥，說到計謀做弟弟的又怎麼比得上你，當初三弟下凡歷劫，你設計給他下了惡源詛咒，導致三弟渡劫失敗不說，還永墮輪迴，因為三弟每次在人世時間太短，連司命仙君都找不到三弟的下落，你則趁機獨攬大權，排除異己，後來覬覦無通仙境鳳女的美貌，暗地裡威脅各個種族不準娶她，甚至讓月老斷了仙子的姻緣線，導致錦似仙子這麼多年都不曾嫁出去。」

「本君的婚姻由不得我做主，但只要本君繼承天帝之位，就可以娶她了，而且本君是真心喜歡錦似，見到她的第一眼就喜歡她了。」

「大哥，你奪了三弟的權勢不說，如今連他的性命都要加害，天道公平，你會為你做的事受到懲罰的！」

「本君有才有能，儲君之位本來是給我的，可自從三弟出現，一切都變了……只因三弟身為金龍就要抹去本君所有的努力嗎？那個位置本來就是我的，本君想辦法把它拿回來有什麼錯？為了給他下惡源詛咒，本君不惜與魔道那些骯髒的東西做交易，本來他安安穩穩在凡間待著也就沒事了，誰知道他居然長這麼大了，本君若還留著他，死的就是我！」

「大哥，不要再執迷不悟了，三弟的惡源詛咒已解，早就恢復神識了，這麼多年不過是搜羅你的罪證，帝君已知曉你做的事，只要大哥現在主動去天庭請罪，帝君一定會網開一面！」

種子一號面色一震，長笑道:「好啊，好極了，都是我的好兄弟！那就不要怪我絕情絕義了！」

他的瞳孔忽的變成金色，紅光一閃，青龍便被重重甩到旁邊的山石上，口吐鮮血。

「大哥，你這是要逆天奪位！會萬劫不復的！」

「天道不公，本君又何必遵循這樣的天！」種子一號冷哼一聲，轉頭深情地凝視著我，「錦似，只要你願意，你就是未來的天後。」

原來...

原來......

原來是這個混蛋搞的鬼！！！

我願意你大爺！你知不知道本仙姑這麼多年是怎麼過來的，我要——

拔！光！你！的！龍！鱗！

「她會是未來的天後，不過是我的。」

一個冷冷的聲音在上空響起。

「大哥，這麼多年你自己做的事想必都清楚得很，無需本君一一細數，現本君奉帝君之命，帶你回天庭問罪。」

種子一號面色在一瞬間變得慘白無比，頹然地倒在地上。

這不是知曉自己失敗的喪氣，而且一種氣勢的被碾壓。毫無反抗之地的碾壓。

一股冷冽的氣息鋪面而來，熟悉的氣息，熟悉的聲音。

我驚回頭。

夜空不知何時騰起一朵朵七彩祥雲，數以萬計的天兵天將威武地站在一個少年身後，少年嘴角含著淺薄的笑意，一身赤金華袍迎風而揚，俊美非凡，天神之姿，不可褻瀆。

「錦似，我來娶你了。」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