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小說: 情聖在江湖 作者:墜凡尘 字數:5021 更新時間:2019-09-21 21:06:42
月亮升起來了。
喧囂了一整天的長安並沒有因為夜晚的降臨而有絲毫的倦怠,高大雄偉的宮門前聚集了很多百姓,數以萬計的煙火在皇城上空點燃。
明珠耀耀,香風陣陣。
而我此時,還在上空的結界里,紫晶石雖然已經打開,但裏海椿宮還沒給我賜名就跑了,導致我被困在裡面。
當時他的神經不是很正常,對我的身份大加猜測,不斷試圖抽取我的魂魄,幸虧九州師父的金蝶十分厲害,才沒被他折騰死,我完全沒辦法用正常人的思維跟他溝通,講道理是不可能的,又打不過他,幹脆梗著脖子跟他叫囂——反正他也弄不死我,不能白白被這個瘋子欺負。
期間我不但理直氣壯地叫他的大名,還非常放肆地對他翻白眼,給他起諸如「小椿椿」、「小宮宮」之類的外號替師父報仇,原本以為會激怒他,沒想到他並沒有生氣,反而笑著看我發狂,之後好像因為我說了一句「你欺負我這樣的小仙不會臉紅嗎!?有本事去找我師父呀!」他就帶著一副「你倒是提醒了本尊」的表情走了。
透過結界,我惆悵地看著長空下熱鬧的城樓。
沒被賜名,儀式就沒有正式完成,沒有完成我就要一直被困在這裡,哎,為什麼同樣是仙尊,我師父仙氣飄飄不食人間煙火,而這尊大仙就妖艷絕世唯恐天下不亂呢,怪不得能帶出裏海修那樣頑劣的傢伙。
不知道情聖那裡是什麼情況了,今晚能順利阻止那個假公主成親嗎?他有沒有回來找我們呢?哎,明明才分開,怎麼感覺很久沒見他了.....
我蹲著胡思亂想,腳下是結界里形成的星雲,原本很密的雲層忽然鬆散起來。我有些驚訝,正準備再次嚐試打開結界,原本密不通風的堅固光圈一下子如煙霧般散去。
我雖然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高興,也沒想太多,趕緊溜了。
我一落到地面,就被人群給淹沒了,皇宮到張府的距離不算短,但這一條路上密密麻麻都是人,就連屋頂上都是黑黑壓壓的一片,而長街兩旁每隔半米就放置一顆粉色的夜明珠,照得街心美麗非常,宛若仙庭,更有百姓自發地舉著做工精巧的喜燈籠歡呼。
因為怕裏海椿宮回來很容易找到我,我沒敢多用法術,大多靠著月光在躁動的人堆里掙扎求生,期間還不忘收集重要信息。
「兄弟,公主什麼時候出來啊?」
「快鳥快鳥,俺好幾個月前就從俺村來長俺看恭祝,俺第一次見恭祝,可激動咧,俺妹還等著俺回去給她講......」
我眉心跳了跳,迅速轉移目標,剛瞅准了一個看起來比較靠譜的人準備去詢問,就聽見人潮迸發的天崩海嘯般的呼喊聲。我伸長了腦袋,果然看見宮門大開,一隊人馬浩浩蕩蕩地出來了。
最先入眼的是一個極華麗蓮花台,蓮花台由數十人共同架起,台上有一美人,華紗麗裝端坐其中,正是聶家琴聲,兩旁的侍女捧花籃不斷向空中撒花,公主的大紅嫁攆緊隨其後。
在宮門開的那一剎那,眾人都激動起來,人頭攢動,呼喝聲不斷,我只能在人頭晃動的間隙勉強看到這些,我知道情聖很可能跟著這個部隊一起,所以我努力在隊伍中搜尋他的身影。
有許多王公大臣騎馬隨侍,但我還是很快在隊伍的最前列看到了一個一身黑袍的少年,少年側顏冷意霖霖,安靜地策馬前行,一副不苟言笑的姿態。
這次我學聰明了,沒有堂而皇之叫住他,更沒有傻乎乎地擠在人堆里跟著他走,而是用了一個隱身術飛到他的馬上,坐在他的後面。
好在身體輕盈,沒有驚動馬匹。情聖的反應速度我是知道的,所以我剛落下就快速按住他的手防止他拔劍,並在他的耳邊悄悄道:「情聖,是我,你師父。」
他的身體僵了一下,但很快放鬆,嘴角也出現了我熟悉的笑容。
我這一按才發現自己動作是多餘的,不免有些疑道:「情聖,你的劍呢?好像許久沒有見到你配劍了。」
他笑笑,不搭話,對身後幾個隨行的侍從吩咐了幾句,便加快馬的速度,朝前奔去,遠遠的甩了他們一大截才慢慢道:「月亮去哪裡了?」
「我去找你,不小心迷路了。」我隨口胡謅,又想到了什麼,忙問他:「對了,假公主都要去成親了,可想到什麼方法揭開她的面目嗎?」
「月亮放心,事情已經安排妥當。」
「用的什麼辦法?」我好奇地追問,「什麼時候行動?」
「牽牛花妖不比尋常妖精,功法雖不強大,附體的本領卻是數一數二的,而且這隻牽牛花妖身上頗多古怪,若是強行驅除,恐怕會傷及公主的身體,所以這幾日我多方尋求一種符咒,可以驅除附身的妖魔麼而不傷害身體原本的主人,所幸趕在公主大婚前找到了。」
「那為什麼現在不用呢?她都要跟張公子拜堂成親了。」我還是擔心我徒弟的終身大事。
「符咒雖有功效,卻需要天時地利,首先便是妖精要與其妖體離得很近,其次妖體上要貼著符文,最後還要附著的身體要喝下帶符咒的茶水,事先若是將妖體移動到宮中,勢必會引起牽牛花要的警覺,再者我先前已經去探過她的妖體,十分地根深蒂固,恐怕不能輕易移動。」
「啊!這麼麻煩。」我嘟囔著,「這個妖精真不簡單,明明法力不強,但總覺得她無所不能,皇宮裡這麼多高手,她說進就進,還能隱藏這麼久不被發現,有古怪,有古怪……」
我發出一連串的碎碎念後,突然想起了一個畫面,抓著他腰側的衣襟急急道:「血!宮裡有血!」
「什麼血?」
「就是,就是河裡有血,那次我在宮裡轉悠,在河裡聞到了血腥味,然後被拖進水裡,是你把我拉出來的還記得嗎?河裡還有像蛇一樣的東西!我覺得它跟這個假公主之間肯定有種關係!」
馬蹄慢慢踏過青灰的街道,因為選了不一樣的路線,這兒幾乎見不到人。
情聖回頭,鬆開抓住韁繩的右手,安撫性地說道:「別擔心,會查清楚的。」
他雖說得平淡,聲音里卻透著一股堅毅,好像他說出的話就一定會做到。
「三三欸,你好像變得穩重了。」我感慨。
他似乎愣了一下,重新抓起韁繩,故作漫不經心的笑道:「月亮不喜歡這樣?」
我搖搖頭,「這談不上喜歡或者不喜歡,最主要的還是看人。」
我明顯感到情聖的身體瞬間僵硬起來,空氣莫名有些凝重,靜寂非常,前面人似乎連呼吸聲都沒了。
我還沒問怎麼了,那一瞬間僵硬的氣氛忽然散去,情聖朗聲笑道:「所以月亮只喜歡我,不會喜歡別的人,即使有人跟我再像……」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到後面我只能模糊地聽到他在呢喃自己的名字。王晴。
少年的身體在朦朧的月色下包裹著一層淡淡的藍光。
我皺了皺眉,不明白他為何突然難過起來,心裡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卻又無論如何都抓不住那奇怪的尾巴,只好先放下疑慮,拍拍他的背,「三三……」
街心的燈籠突然亮了起來,古香古色的房子構造十分別緻,一排排擂台有規則地延伸著,空空如也卻演繹著盪氣迴腸的故事。
我興奮起來,「這是良人街!怪不得看著有點眼熟。」
情聖出神地望著某一處,聲音變的很渺遠:「之前就想要和你走在這裡,現在終於實現了,可月亮似乎並不怎麼賞光。」
他意有所指,我抬頭望天,只見一輪殘月掛在天幕,光芒暗淡,烏雲綿延。
有人要傷心,有人要分離。傷心人無所緣由,分離人無緣可續。
今夜確實不是一個什麼良辰。
心裡被什麼觸動了一下,我向前仰去,貼著他的後背緊緊抱著他的腰,不發一言。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我知道這樣做會給他安慰,而他的身體確實也沒有那麼僵硬了。
我們沉默著走向駙馬府。
*
路上晃悠了一陣,相比之下倒也沒有倒的那麼早,幾乎是剛到,公主的嫁隊也到了。
此間,張老爺夫婦及眾家僕賓客早已等候在府門,看到皇攆皆行禮叩首,諸多禮儀完畢後眾人才陸續入內,趁著人多我給自己換了一身行頭,假扮成情聖的侍從也跟著混進去了。
駙馬也在接待的行列。
大紅的喜服並沒有讓張光君染上一絲煙火氣,仍潔凈得像個出塵的仙君。
他的臉上是得體禮貌的笑,簡單地招呼了一下眾人,便去迎接公主。
根據習俗,公主也是蓋著大紅蓋頭,只是蓋頭是金紗製成的,透薄纖細,能看出她年紀雖輕,但容顏已十分出色,而那藏不住的欣喜讓她顯現出與年紀不相符合的艷麗來。
張光君面含微笑,小心地牽著紅綢護著蓋著紅蓋頭的公主慢慢走,體貼入微,怎麼看都是個暖心暖胃的大暖男——而事實上是個能把本仙凍成冰雕的絕世無情男。
此次大婚,皇帝也親自來了,這也彰顯皇帝確實寵愛宣合公主。
張府很大,行禮之地選得也格外寬廣,足夠容納上千的賓客,加上皇帝親自送親,張老爺忙的焦頭爛額,唯恐出一絲差錯。
我在其中尋找時機。
待眾賓客入席,我懷揣著情聖給的符咒偷偷潛入後院,將符咒貼在牽牛花妖的本體上,確認了幾次沒有問題,又把另外一個符咒放進喜茶里,才偷偷地潛回來站到坐到席間的情聖的身後,悄悄告訴他事情已經準備妥當。
按照習俗,公主在行禮前是要喝一杯花神娘娘賜的喜茶,以求姻緣合滿。
如今天時地利人和已然湊齊,只需安靜等待事情的發展了。
宴席的中央是皇帝,皇帝的側邊是張家老爺夫婦。喜宴近水,湖畔高亭默立。
鐘鼓絲樂之聲在水中殘月上飄蕩。
所幸情聖有單獨的席位,不至於讓我頻繁地俯身跟他說話顯得很奇怪。
「張千在哪?」忙活了一陣,才發現少了一個主人公。
「公主還在竹屋。」他答道。
「什麼?你沒把她接過來呀?」
「如今事態還不明朗,被妖精發現公主在這裡可能會有危險,而且皇上只有看到假公主的原型才會相信,所以我沒有急著把公主接過來。」
我一聽,覺得頗有道理,便沒有再追問。
過了一會兒,樂聲忽然變得歡快起來,想來儀式已經開始了。我略一回頭,果然看見身穿大紅袍的張光君正牽著假公主往台前走來。
等行至皇帝面前,聶琴聲端著一個玉盤來到台前,玉盤上有兩個紅色的茶杯,杯中茶水閃耀著琉璃一樣的光芒。
我事先已查探過喜茶,知道這琉璃色的光來自曖果——也就是他們所說的聖果。
曖果是神樹上結的果實,我一般吃著玩,在我的認知里它沒有續緣的功能,沒想到在人間它被當成這樣重要的一個儀式。
因為我分不清哪杯是公主喝的,所以兩杯喜茶都被放入符咒,因為符咒只對妖精有影響,所以也不必擔心駙馬喝了會出事。
公主和駙馬相對而站,聶琴聲完成一個祈福的儀式後,面對著賓客把兩杯喜茶端給駙馬和公主。
雖然事情正朝自己預想的方向發展,我還是有些緊張,怕中間出了什麼差錯,緊緊盯著假公主的動作。
我的神情過於專註,沒有引起假公主的注意,反倒讓聶琴聲頻頻將目光投過來。
不得不說女人的第六感是非常厲害的,我總覺得她已經認出我了,忙收斂了一下視線,但還是忍不住注意著假公主的動作。
很顯然,那妖精在猶豫。
張光君已經端起來喝完茶,假公主還沒有任何動作。儘管這個符咒已經最大限度降低了引起妖精注意的可能性,但對於這樣一個謹慎的妖精,還是引起了她的懷疑。
這麼辦?她要是不喝怎麼辦?
我有些擔心,手無意識地接過情聖遞來的杯子喝了一口。
口中辛辣,才猛然回神:「酒?」
我是站著的,加上情聖的位置格外靠前,因而所有言行格外引人注目,附近一些原本望著台上一對新人的目光立馬暼向了我,我立刻噤聲。
情聖低低地笑了,在我發作之前道:「讓你坐下你偏不要,現在知道這個位置有多少人注意了吧?你這樣盯著公主,別人會當你是搶親的。」
我屈服地坐到他旁邊,忍不住辯解道:「哪有侍從會坐在主人旁邊的,我這是考慮到實際情況。」
說著話,我的目光還是沒有離開台上的人。
情聖道:「別擔心,她會喝的。」
我「咦」了 一聲,還沒問為什麼,就見張光君端起另一個茶杯溫柔地遞到她的手心。
喉中的酒味忽然濃烈了起來,我又喝了一口,悶悶地將那一句「張公子可知道她的身份?」吞了下去。
「駙馬如此體貼,她不拿茶水,駙馬肯定會為她代取,如果是駙馬遞給她,那妖精肯定會喝。」
我已明了,張光君是否知道並不重要,他是無情之人,明面上的規矩他會遵守,並且會比一般人做得更好,但他心裡並不講究,而不在意有時候反倒是一種解脫,只是這牽牛花妖要喝下愛人親手遞來的符水,未嘗不是這一段孽緣的懲戒。
如他所料,假公主確實接過茶水並且喝了下去,婚禮依照正常的程式繼續走下去。
可是過了好一會兒,那個假公主並沒有很大的反應,我緊張地道:「不對呀!我明明把兩個杯子裡面都放了符咒!」
情聖雙眉緊鎖,「她是喝下了。」
「啊?那咋還沒反應啊?是不是符咒的效力沒那麼強啊?」
「你看她的手。」
我望過去,只見一隻瑩綠色的透明手出現在白皙的手旁,赫然是妖魂出體的徵兆,可那妖精死撐著,生生將離體的魂魄禁錮住。
這妖精的執念也忒深了點吧,這樣強行禁錮妖魂,撕扯妖魄,最後都有可能灰飛煙滅。
眼看著事情的發展脫離預期,我有些坐不住了,情聖的表情也很懊惱,「月亮,我待會兒上前去……」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突然停住了,忽然緊緊握住我的手,表情變得十分古怪,似笑非笑。
我的手難以抑制地顫動了一下,目光不假思索地越過眾人,投向正中心正在走來的人身上。
黑衣墨發,薄唇細眉,身形挺拔,長劍肅穆,凌然傲氣,不可一世。
就在我望向他的瞬間,那如鷹般敏捷銳利的目光瞬間穿透了心田,穿透了這些時日我所有的疑惑。
他不顧眾人驚訝的眼神,提著長劍一步一步朝我走來,沉靜的目光沒有任何言語,只是那顯得有些涼薄的唇無聲地囁嚅著我的名字。
「小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