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小說: 情聖在江湖 作者:墜凡尘 字數:3651 更新時間:2019-09-21 21:06:41
地宴守護有方,少了妖魔鬼怪的騷擾,長安又恢復了以往的繁盛,無宵禁之說,有的只是徹夜不熄的燈籠燭火,永夜長奏的笙歌琴樂。
彷彿為在為那個即將到來的盛事預熱。
是的了,距離公主大婚只有七日。
自陪我出來,情聖就再也沒回過宮,我們在長安城裡的客棧連續住了三日,而這三日,每天一打開客棧的房門我都能看到情聖倚在牆上好整以暇地沖我笑:「師父早啊,今天天氣不錯,要出去走走嗎?」
我起床的時間都不固定,但每次都能在門外看到他,這讓我很好奇他是什麼時候開始站在外面的,於是這天我特地起了個大早,外面還黑乎乎的我便迷迷濛蒙下床打開房門,那個清癯略顯單薄的少年聽到門響,側轉過頭,挑著細眉意外道:「師父,你今天起得好早。」
我揉揉惺忪的雙眼:「三三,你都不用睡覺的嗎?」
他笑笑不說話。
我看著他自言自語道:「沒有黑眼圈,精神看起來也不錯,也不像站了很長時間的樣子,怎麼什麼時候都能看到你呢,」打著哈欠問他:「愛徒,你什麼時候來的?」
「昨天晚上。」他說。
我一時還沒反應過來,接了句:「沒事來這麼早幹嘛多睡會不好嗎」,等腦袋轉回來時我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死:「啥?啥時候?昨天晚上!?你來當門神的嗎?」
「師父這麼激動徒兒於心不安啊。」他拍拍我的背,笑。
「不要告訴我這些天你都沒睡。」我極度不信任地看著他。
「誰說站著不能睡覺的?」
你是有自虐傾向嗎?
這句話硬生生被我憋了回去,我皺著眉將他拉到床邊,命令道:「現在,你師父我要你閉著眼睛躺好,睡覺!」
他不動,看著我笑:「那師父睡哪?」
「我已經睡好了,你睡吧。」我口是心非地答道。
「明晚呢?」
「明晚你還要站著睡?有沒有搞錯?三三,你跟為師說,你是不是身患惡疾導致沒辦法躺著睡覺?放心,師父不會歧視你的。」
他抬眼笑:「徒兒確有惡疾,離師父遠些就睡不著。」
他的眼睛很亮,清俊的臉龐是一貫的放蕩不羈,甚至比平時還要顯得懶洋洋,但我還是察覺到隱藏其中的緊張。
我看著他,柔聲道:「別太擔心,就算你又忘了為師,這不還有我記著嘛,而且為師身上不是還戴著你的'傳家寶'嗎?」我晃晃腳腕,笑得明艷:「我在哪你都能找到我。」
他不說話,站起來撥弄幾下桌上的油燈。可憐的微弱的火苗就變成了一縷煙飄蕩到窗外。
窗外,是一片混沌的灰濛。
我的感覺或許出錯了,現在可能還是深夜,並非清晨。
情聖重新坐回床上,把劍豎放在床邊,開始慢條斯理地脫鞋子。我坐在木凳上,哈欠連天地撐著腮看外面的天色,奈何這兒沒有鐘錶,一時也搞不清楚具體的時辰,是我親手把他推到床上,現在再後悔也來不及了,所以我盡量表現出清醒從容,絕不會再睡的模樣。
「師父,你不睡了嗎?離天亮還有好幾個時辰哦。」情聖已經把外衣脫了,雪白的裡衣在昏黃的燭火映襯下顯現一種奇異的黃,我竟無端覺得像那天皇帝穿的那種黃。
我擺擺手,「見慣了你穿黑色的衣服,看見別的顏色都出現幻覺了。」
「什麼幻覺?」他興味十足地追問。
「看到你變成了一隻黃狐狸。」我嘻嘻笑著。「太黑了熄什麼燈,」我將燭火重新點燃,企圖用光亮驅散越來越深的睡意。
等他睡著了,我去他房間睡好了。這樣想著,心裡頓時安慰了不少,畢竟睡覺對我來說是大事。
仙生大事。
可是剛活躍起來的燭火瞬息又滅了,房間里又盈滿淡薄的月光,如秋日銀霜,在這盛夏的夜晚,無端生起清寒之意。始作俑者枕著雙臂,一條腿架在另一條腿上,無比悠閑地閉著眼睛用他特有的慵懶語調慢慢道:
「這麼亮怎麼睡嘛,天黑就該熄燈,師父,你真不睡了?那徒兒就不陪你了。」
我強忍住打哈欠的衝動,無力地晃晃手指:「睡吧睡吧。」
快點睡著,我好走,這木凳可真硬,真懷念我軟軟的床。
情聖再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安靜地彷彿已睡去很久。
今晚的月色很好,樹縫間漏下許多零星的光點,屋內木桌的一角被月光侵佔,清冷如霜。
床邊的劍沐浴著一層月光,赭紅的暗紋如鮮血在墨黑的劍身上流淌,如暗夜刺客,似乎無聲息間就可取人性命。
這是一把飲血之劍。
我靜悄悄地走到床邊,蹲下身去看這把泛著瑩瑩血色的長劍,手指輕輕觸摸那些古老的紋理,指腹灼灼,有熟悉的感覺。
這劍上有我的仙氣。
我知道,是那一次救情聖耗盡仙力沾染上去的。
那時候,真是無知無畏啊。
明明是剛過去不久的事,現在想起來卻恍如隔世。
我坐在床前的地板上,手裡拘著一捧月光,百無聊賴地玩著打發時間,不時偷看一眼情聖,估摸著他差不多睡熟了,才活動一下有些發酸的腿準備離開。
我剛貓著腰撩起紗裙起身,手腕卻被人抓住。
那是一隻年輕的手,但強健有力,指節間有薄繭,熱得發燙。
「你怎麼還沒睡呢。」我側頭看他,手腕上覆蓋的溫度讓我覺得有些不自然,輕輕掙了下,他卻將手往下滑,探進我的掌心。
「師父,你要去哪?」黑眸睜開,照進一小片月光。
手彷彿被刺進一根極細小的銀針,不著痕跡地攪動著我的血肉。我盡量忽略手心裡灼人的溫度,語氣輕快地道:「我哪也沒去啊,就是坐得腿酸,起來活動活動。」
他鬆開我的手,拍拍床,「坐坐?」
我依言坐到床上,試探著說:「三三啊,你看你房間空著也是空著,多浪費呀……」
「師父想睡覺了?那我出去。」
我哎了幾聲,按住他起身的動作:「空著就空著唄,反正也沒人睡!我又不困!」
「唔,那就好。」他笑。
「快睡吧。」我催促。
「師父要不要一起睡呀?」
「哈?」
「沒什麼。」他又閉上眼睛,默了片刻幽幽開口道:「師父,裏海在什麼地方?」
我一聽,睡意消散了不少,興緻勃勃道:「裏海啊,是我和師父住的地方,神仙住的地方自然是在天上,裏海靠近月亮,所以在裏海看到的月亮很大很美,一般凡人是進不去的,不過也是有特例的......哎,你有聽過孽海情天路嗎?聽說在月圓時孽海情天路會出現在凡間的天山上,屆時凡人可以透過這條路前往裡海,當然啦,孽海情天路也不是人人能走的,有緣人才能看到,而且那也不是一般的石階,冷的要死,徹骨寒,我都不敢在上面多待。」
「孽海情天路,這名字有意思。」他沉吟片刻,像是不經意地發出好奇的疑問:「師父的師父,是誰呢?」
那一身紅衣的仙君很快出現在腦海里,我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叫裏海九州,是個很厲害很厲害的仙尊哦,」提起九州師父,我的語氣充滿了自豪:「不但厲害還長得特別帥,完美得令人髮指。」
薄薄的月光中,情聖抿了抿唇,「哦」了一聲道:「聽師父這麼誇,我還真想見見這位裏海仙尊呢,不知道是不是像師父說得這麼厲害。」
語調傲慢。
聽他語氣有異,我不滿地瞪他一眼:「怎麼說他也是你的師祖………是師祖吧?總之是很需要尊敬的身份,你怎麼可以……」
「師父,我上面兩位師兄是誰?」他打斷我的話,黑眸閃閃發亮,「他們現在在哪?也忘了你嗎?「
「哎,說起那兩個貨,我也好久沒看見他們了,好像離開萬棱就沒見過他們了。」好在兩個徒弟的樣貌都十分出眾,讓我想起他們時不至於十分吃力,也不知二徒是不是那副陰陽怪氣的德行。
「師父,你怎麼不給我找個師姐或者小師妹,全都是些大漢,無趣得緊。」
「哼,有這麼美艷動人師父還不滿足,還要大師姐小師妹,真貪心。」我站起來,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三三,你還要不要睡了,不要睡就繼續出去站,我快困死了,算了,我還是去你房間吧.....」
「師父。」
他又抓住我的手,掌心灼灼,修長的手指沾染上月光,有種被冰火包裹的錯覺。
迷濛的困意中,這種感覺甚是玄幻奇異,我轉身反握住他的手,用力捏了捏,又撓了撓他的手心:「三三,你的手怎麼這麼熱?跟個小火爐似的。」
情聖的手很明顯地顫動了一下,我已經困得有些混沌了,見狀展露一個像是帶有醉意的笑容,「我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原來還怕癢,三三,你還是個孩子,只有小孩子才怕癢。」
見他不說話,我索性坐回床上,惡作劇般又撓了幾下,「情聖,你這是什麼表情,想笑的話別忍著。」
我眯著眼睛正要嘲笑一番,手上突然一緊,然後一股大力拉著我往前傾倒,撞上一個堅硬且溫暖的胸膛,一隻手臂像蛇一樣緊緊纏住我的腰,等我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躺在他的臂彎里動彈不得。
「小月亮。」情聖的聲音沉沉的,不知是否是因為月光的渲染,我覺得他的眉眼在暗夜裡有種說不清的溫情繾綣,讓人沉溺其中。
「不要走,好嗎?」
困意如細流潺潺而來,在這樣溫柔的凝視里我已放棄掙扎。
他的臉就在我的上方,清俊的臉龐猶顯青雉,可我明白他已不是當初的少年。
我伸手摸他的臉,他的眉,他的眼,笑:「以前一直想讓你叫我師父,現在我更喜歡你這樣叫我,就好像我們從來沒分開過,你啊,不記得了,我的名字,是你給我的,你第一次叫我月亮時,我好像真的變成了月亮,圓圓的,亮亮的......我總記得那天的月亮,可真美啊,可是你總是忘記......」
他握住我的手,放在薄唇上,閉上眼睛,輕輕在我的手心上印下一個吻,再睜眼時,黑眸里有跳躍的火光,他看著我的眼睛,用一種我從未聽過的腔調一字一頓道:
「小月亮,我絕不會再忘記你,絕不。」
或許這些天我也沒睡好,此刻在情聖的懷抱里,頓覺心安,所有的想法都被我拋到九天之外。我閉上眼睛在他的懷裡動了動,找了個更為舒服的姿勢躺好,呢喃道:「我好睏啊,有什麼事等我醒來再說......三三,我想喝你釀的桂花酒了,明天別忘記給我拿幾壇......」
迷濛中,手指上有輕微的涼意。
他的唇很涼,像清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