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時候，我總算沒有糾結「情聖你居然還喜歡男的」這種不合時宜的問題。跟第一次相遇比，他變得太多了，以前的他無論怎麼表現出隨意放蕩，無所眷戀，眼眸深處總有一處痛色，被刻意壓制的痛苦，更叫人心生憐惜。

那時我還是自以為自己是妖精的仙靈，能夠感知人的感情，而第一眼見到這個少年，我就被他眼中的神色所吸引，想要知道這個滿身不羈、恣意瀟灑的人藏著怎樣的傷痛。

可是現在。

他的眼裡再沒有彷徨，充滿了自信，甚至多了一分蔑視天下的霸氣，就連目光也溫柔的像個剛陷入愛戀的少年，甜膩地讓人想淪陷。

「情聖，你還認識聶琴聲嗎？」我試探著問。

「琴聲？」他頗有些意外，「你還認識琴聲？」

「咳咳.....我就是聽人家說她很美，而且跟你好像也有關係.....」

「她啊，小時候的玩伴，」他的語氣輕快，像在述說一個很平常的人，「唔，是越長越漂亮了，她姐姐是現在最受寵的貴妃娘娘，她以後有可能嫁給我弟弟。」

......

她以後有可能嫁給我弟弟.......

弟弟......

那不就是王紫咯？

你居然叫王紫弟弟？？？

「小月亮，你在找什麼，我臉上有東西？」

「.....我現在懷疑你是假冒的！」

「要不要脫衣服給你檢查？」笑。

「......」

「你先下去，壓在姑娘身上，你羞不羞！」

他剛要說話，突然眉頭一皺，眼中有不耐煩之色，我還沒理解發生了什麼，他就將我從榻上抱起來，動作行雲流水，迅疾如電，我連他什麼時候起身都不知道，就被他再次抱在懷中。

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少城主，皇上有請少主過去商談要事。」

我一聽皇上兩個字，兩眼就放光——我還沒見過傳說中的皇上長什麼樣子呢！

按照這一整天的流程，不出意外，情聖也會帶我去的吧.....我立馬滿心期待地看著情聖，情聖卻只面色無波地大踏步抱著我出了房門，門口報信的宮人尷尬地看著我們徑直越過他們，也不敢再出聲。

「待會兒過去。」

走了幾步，情聖總算說了話，連我都替那些宮人捏了把汗，這貨怎麼做事越來越我行我素了。

「情聖，你怎麼老是抱著我，給人看見還以為我半身不遂不能走路呢。」

「想吃什麼？我叫人準備。」他當沒聽見，溫聲詢問道。

「放我下來再說。」我堅持。

「那讓本大俠親一下。」

「......」

看他神色，若是我不答應，他當真能抱我到皇上面前，我只好妥協。

「好吧......」我話還沒說完，就覺左臉頰溫溫濕濕的，雙腳落地，我還不可置信地盯著他突然撇向一邊有些紅紅的臉。

卧槽，這是害羞了？

你是不是搶了我的戲份？

天色暗了下來，各個宮殿都開始點上了宮燈，宮人往來穿梭，間或能聽見花園裡宮女們的笑聲。

情聖牽著我的左手，慢騰騰地往前走，長劍背在身後，仍然是浪跡天涯的俠客風範，只是又多了許多溫情。

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許多衣裳鮮艷美麗的妙齡宮女提著燈站在宮殿門口。

他徑直拉著我進去。

「這該不會是你住的地方吧？太大了吧！還有別的人住嗎？」我一邊走，一邊發出感嘆，這面積，住上千人也不成問題，光看到的殿前宮人侍婢就有百十來人。

「還有你啊。」他挑著細眉，柔聲道：「你先在這吃點東西，我出去一趟，若是回來的遲，你就先休息，有什麼需要儘管跟她們說。」

「你......」

「大人！」

我還沒說話，就看到一個穿著宮女服飾的半大女童高興地朝情聖奔了過來，「大人回來啦！」

「恆藍，不得無禮！」另一位宮女立刻呵斥道。

女童停在我們面前，兩隻小手揪著衣襟，有些局促地半低著頭行禮：「見過大人......」

她扎著兩個小辮子，臉龐紅撲撲的，眼睛裡彷彿有小星星，一閃一閃的，十分可愛。

「這小孩才多大點，就在這做事。」我瞪大眼睛。

小女孩也不怕人，又行了一禮，「回稟娘娘，奴婢今年七歲了」。

我失笑，「我可不是什麼娘娘，你叫我姐姐就好了。」

女童拿眼瞅了瞅情聖，又變得局促起來。

情聖淡淡地開口，「行了，都下去吧。」

小女孩神色暗了暗，癟了癟小嘴，「是，大人。」

·

飯菜很快擺滿了一桌，情聖坐下陪著我用了一些才離開，我吃得極飽，撐到不得不彎著腰去消食時，才記起自己找情聖的目的。

因不喜別人跟著，就自己慢慢走著，也不知摸到哪裡了，坐在台階上籌劃著怎麼才能要到果核時，聽到低低的啜泣聲。我探頭望去，果然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縮在不遠處的台階上。

我踱過去，坐到她旁邊，女孩子發現了我，慌忙抹了抹眼淚，跪在台階前，「奴婢見過娘娘。」

小小的身軀，在宮燈下變成一小團灰濛蒙的影子。

年方幼，便在深宮裡學得規規矩矩，心裡起了些憐惜之意。我拉她起來，緩聲道：「你叫恆藍是吧，怎麼躲在這哭？」

她抬頭看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頭，不言語。

我一向不慣哄小孩，唯一會的就是給點糖果小玩意什麼的，於是上下摸索了一番，實在找不到能送她的東西，遂作罷。

她卻湊了過來，眼睛撲閃撲閃地盯著我的脖子。

我也低頭看去，才發現自己掛在脖子上的東西露了出來，見她一直盯著，便取下來放在掌心給她看。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碰紅玉牌，破涕而笑，「這是大人的名字。」

我意外，「你認識字？」

「爹娘教的。」她說著聲音又哽咽起來，「可是他們都死了.....是大人救了恆藍。」

我聽她斷斷續續地講述，才知道她是罪臣之女，因摔壞了一位娘娘心愛的器具險些被打死，被情聖看到就帶來自己的殿里。

我嘆了口氣，又安慰了幾下，她漸漸止住淚，也不再拘束，只是還守著規矩，一口一個娘娘，怎麼糾正都不行。

「娘娘是叫『小月亮』嗎？」她好奇地指著紅玉牌上另一行字，「娘娘是大人的師父嗎？那娘娘很厲害吧！比大人還厲害！」

我當真吃驚了，「你這麼小怎麼懂這些？」

她笑得眼睛眯了起來，像一對可愛的小月牙，「他們都誇恆藍聰明。」

確實聰明得很，我也笑，「恆藍，你能帶我去駙馬在的地方嗎？」

話一出口，我愣住了，駙馬？剛剛那句話是我說的嗎？為什麼去駙馬那裡？駙馬現在宮裡？

「作為獎勵，這個給你，好嗎？」

說完，我動作不受控制地將手裡的紅玉牌掛在她的脖子上。

「是，娘娘！」

恆藍沒察覺我的異樣，高興地提起裙擺站起來。

「等.....」話音突然被掐斷，面對恆藍轉過頭來疑惑的眼神，我聽見自己說：「乖恆藍，走吧，帶娘娘去，駙馬那裡。」

深宮。

越往前走，人的氣息越濃郁，宮女們端著木盤進進出出，燈火最燦爛處，無數衣袍光鮮的人坐在露天高台上，高台前面是一個獨立裝飾華麗的圓台。

還走近，我的目光便在搜索一個身影。

「到了，娘娘。」恆藍提著宮燈，恭敬地道。

「你先回去吧，乖。」

我的手撫在恆藍的腦袋上，我卻感受不到任何溫度。

恆藍福了一福，抬頭時忽然盯著我的袖子驚嘆地說道：「娘娘，你衣服上的小花好逼真哦，奴婢都可以聞到香味呢！」

我僵直地把目光下垂，看到一朵根莖細長的暗紫牽牛花紋盤旋在我的袖口，我突然憶起在長安街上買的那把花傘。

根莖盤旋而下，鮮活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