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悶得厲害，見他靠近我，我本能得皺眉往情聖身後側躲去。

「唐公子，」情聖微微前傾擋在我面前，「既然她不願意，還是不麻煩了。」

唐卓面露一絲尷尬，有禮貌地伸回自己的手，道一句唐突了。

我覺得自己反應有些過分，人家也是好心，再說之前他把我從天山上救下來，都還沒有說一句謝謝，現在就避人家如蛇蠍，實在不是我做事的風格，不符合一個仙君的氣度.....不過那件事這般情況下也不好突兀談起，還是以後再找個機會道謝，現在最主要的是對人家客氣點。想到這，我堆著笑提了茶壺為他沏茶，正欲說些什麼緩和氣氛，就見他忙站起端起杯子湊了上來，頗有些局促地開口：「怎敢勞煩姑娘。」

說著，耳朵便迅速染上紅暈。

What？

我不可思議地看著剛剛還清冷地在竹間月下彈琴的少年郎作出女子般的羞態，幾乎以為自己正做著扒人衣服的兇悍之舉。

許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唐卓連說了幾句失禮了，有些慌亂地側轉著頭對情聖說話。

「王少主可是察覺出什麼異樣，才於此時進宮？是那東西又出現了嗎？」

情聖仍著緊身黑袍，腰帶換成了月藍色，與月光劍鞘的顏色很像，腰間掛著一塊金色的牌子，顏色醒目，剛剛唐卓站起時我看他身上也有一塊，看來是類似於通行證，方便他們初入宮中。

那這唐卓究竟是什麼身份？

「在西北角一條湖裡發現了，那東西跟墨汁一樣，融進水裡便不成形狀，而且狡猾得很，懼光，至今親眼見到也就三次。」談到正事，情聖神色頗有些嚴肅，與平日里懶懶的樣子差別很大。

「哪裡不成形狀了，明明像蛇，就是看不清楚，細小的如牛毛，或者看不見，大的跟一條巨蟒差不多，纏住我的那條就是，而且它們身上很冰......」我忍不住打斷道。

「蛇？」情聖轉頭看我，「你確定？」

想起那東西纏在皮膚上的感覺我就忍不住一顫，道：「又冷又長的不就跟蛇差不多，它們表面纏著黑氣，我看就叫它們黑霧蛇好了，省得你們整天東西東西的叫，一點都不專業。」

「黑霧蛇？」情聖挑挑眉，很感興趣的樣子，笑：「你倒是會起名字。」

「公主即將大婚，宮裡西北角靠近公主的覆雲殿，又頻繁出現意外，不是早被封鎖了嗎？王少主何故突然去？這位姑娘又為何出現在宮裡？」唐卓一板一眼地盯著情聖，一板一眼地開口，不像在跟人討論案情，倒像是在念台詞，提到我時眼神也沒飄來半分，好似他口中的「這位姑娘」根本不在場。

我心裡大汗——至於這麼刻意嗎？這傢伙是不是傻啊。

情聖隨意應付了幾句，只說我是跟著他來的，真真假假說了一通，期間還不斷拿眼瞥我，就好像我犯了錯，他是家長，在和老師周旋，眼神里滿是妥妥的「回去再收拾你」。

「原來是這樣，姑娘家的，還是多注意安全，我看兩位身上衣服都濕了，吾這邊正好有幾身幹凈衣服，不如先換下。」唐卓說著，也不管我們是否答應，便讓人領我們進去。

情聖看了我一眼，捏捏我半幹的衣袖，笑著道一句勞煩了便拉著我隨僕婢入內。

與那黑霧蛇在水裡糾纏那麼久，身上也不知沾染了什麼味道，細聞又聞不出什麼，心裡怪怪的，便想多嘴問一句裡面是否有沐浴的地方，想想又作罷，潛意識裡有個聲音叫我離唐卓遠一點，能少牽扯一點便少牽扯一點吧。

姻緣之事，命理雖有註定，但總橫生波瀾，牽扯越多，只會徒增痛苦，所以對不必要的枝節，能避則避，需要處還要快刀斬亂麻。

明月將淡，長日欲出。

竹林間氤氳著似有若無的霧氣，小道上鋪就的鵝卵石在這將明未明的光下顯出朦朧的質感。領路的婢女被打發走了，沿著小道緩步前行，那兩個人身影在竹間忽隱忽現，我自林中遙望那淡青色衣衫的男子，只覺氣悶心塞，手不自覺抓著胸前的衣襟，諸多念想浮上心頭，最多還是同情。

如此這般無緣的人，簡直比結永世之緣的人還罕見，若是普通的糾葛，相愛相殺，至少還能在一起一段時間，儘管短暫，記憶也是美好的，而這樣的，不見面還好，一旦相遇，即便有一方心被碾成渣都換不來對方半絲牽掛。

若這世上真有什麼無解之題，只能是一個情字。

我略緩了一緩，再往前行進幾米，他們的身影便清晰起來。

情聖換了一身素白衣袍，浪蕩之氣竟也收斂了許多，只是眉宇間的閑懶傲然之色實在難以跟儒雅的公子聯繫在一起，尤其是在對面有一個對比時。

原本空蕩盪的桌上已擺滿了茶果點心，情聖與那位唐公子時不時聊上幾句，全然心不在焉。我正想喚他，就見那白衣少年抬頭望了過來，黑眸里似溜進了幾寸月光，一下子變得柔和明亮。

他站起來，笑道：「你再遲些天都要亮了，」又轉頭對唐卓說了幾句告辭的話，便向我走來。

「腿還方便走嗎？」情聖微低著頭詢問道。

胸中悶得厲害，我盡量不去看唐卓，悄聲道；「方便，我們快點走吧。」

「真想快點？」

眼角餘光瞥見那抹淡青色的身影似要走近，我皺了眉頭，忙不迭道：「當然，走吧走吧。」

他背對著我半蹲下來，笑意懶洋洋的：「上來。」

什麼事有了第一次，就沒那麼忸怩了，我麻利地爬上他的背，頭也不回地高聲道：「唐公子，謝謝你！後會有期！」

天際將白，明月的光輝漸漸消散，輕薄的霧氣氤在巨大的竹林里。

太陽要出來了，月亮要走了。

情聖向來不走尋常路，就算有令牌他也喜歡走屋檐，於是好好一個王家少主，硬是讓他走出了江洋大盜的氣質來。

待出了宮，他才將我放下。

「你認識那姓唐的？他好像認識你。」他突然開口問道。

剛剛還唐公子唐公子地叫，一出門就變成姓唐的，嘖嘖，男人變臉也快得很。

「很久以前見過，就是不知道他的名字。」

「你怕他？」

「他長得那麼好看，我怎麼會怕他。」

「長得再好看你還不是把人家忘了。那你怎麼躲他？」

我想了一下，支支吾吾道：「我沒注意順走了他的東西。」

原本我還不敢肯定，但看到唐卓手上那根紅綾化成的紅帶，再聯想起那柄小匕首上那個「卓」字，就確定了。

「沒注意？」情聖眼神飄過被我刻意用衣袖遮住的紅綾，不再開口，狀似閑懶地將視線移到道路兩邊的商鋪人家。

初晨，暗淡的天光下，高牆聳立，綠柳垂枝，長安街上已是一團忙碌的氣象。

商鋪開門，流動攤販搶佔好位置，包子熱騰騰的香氣融在晨風裡。

隨意挑了一個攤位坐下，要了兩碗豆腐腦，幾個大包子和幾碟小菜，我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果然還是人間的食物更能勾起我的食慾。

情聖單獨要了一碟瓜子，邊嗑瓜子邊饒有興趣地看著我吃東西。

「想不到妖精也喜歡吃包子，本大俠真好奇你是怎麼穿過宮裡幾位天宴聯手設的結界？」

「你才是妖精呢.....」好不容易身心舒暢，我吃得格外歡暢，嘴裡塞滿了東西，說話也模糊不清：「你見過這麼.....有氣質......的妖精嗎！仙女！仙女懂嗎？」

「哦？長尾巴的仙女？」

我聞言一驚，慌忙去看自己的身後，果然見一條毛茸茸的大尾巴露了出來，我嚇得跳起來，抱著尾巴直喊卧槽——親娘，它怎麼突然冒出來了，要是被人看到，真的會被當成妖精打死的！然慌張地看向四周，行人面色如常，似乎並沒有瞧見。

「放心，現在除了本大俠，沒人會看到。」

情聖單手轉著手裡的寶劍，劍光流瀉，清透如水泡一樣的光束便包裹著我。

「看你這樣子，應該還是只剛修成的小狐狸吧？」情聖笑眯眯地望著我：「雖說本大俠剛正不阿，以斬妖除魔為己任，但像你這種道行淺薄到尾巴都藏不住的，對付你一根手指就夠了。」

說著，他還真伸出一根手指對著我晃來晃去，一臉挑釁。

「咳咳，我真不是妖精，這尾巴.....這尾巴......」靠！哪來的尾巴！

這種驚慌沒有持續多久，很快，尾巴便消失不見。

「行啦，本大俠又沒說要拿你怎樣，你且放寬心。皇宮和地宴府你都能進得去，說明你不是一般的妖精，本大俠倒還真聽說過有這麼一類......」他頓了頓，墨黑的眼珠里蕩漾起好奇的光，「你難道就是傳說中能居住在水下，極有仙緣的秋水月狐？」

我一愣，像是忽然意識到什麼，有一個念頭飛快地從我腦海里掠過，閃得太快太急，我一時沒有抓住，口中不自覺道：「阮闌......」隨後如同驚醒般，猛然站起身。

「阮闌就是月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