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晴......

細挑的長眉，薄薄的嘴唇，幽深的黑眸......確實是王晴，只是他的笑比我記憶中更加張揚，雙眸更加漆黑明亮，清俊的臉上，再沒有以往沉在骨里淡淡的憂傷，有的全是少年風發的意氣。

好像哪裡不一樣了。我獃獃地想。

「告訴我嘛，你叫什麼？」

情聖眼裡漾著笑，看似慵懶，語氣卻很認真。

「月亮。」我盯著他的眼睛緩慢地說道。

情聖的雙眸清明無比，看著我的目光有些陌生。

不是裝的，他是真的不認識我了。

「月亮？」他嘴邊的笑深了起來，好像我做了什麼讓他高興的事。

他抬頭望天，指著天際那一輪殘月笑道，「天上已經有月亮了，那你就是人間的月亮，以後我就叫你小月亮怎麼樣？」

天際，薄雲下的月亮靜默無聲。

荒野無邊，廊下庭中，遍布野狼的屍體，黑衣少年恍然如初識，取下背上的劍，換下我手裡的劍，「小月亮嘛，用月光正合適，這把劍送你了。」

我望著那熟悉的眉眼，只覺這是一個夢，一個荒唐又不是很糟糕的夢。

「你不認識我了？」我不死心地問，企圖喚醒些什麼。

情聖眼裡閃過一絲茫然，他微微低下身子，將臉靠近，盯了我半天，道：「認識。」

「真的？」驚喜。

「真的不能再真了。」笑。

「不會是剛剛才認識的吧？」

「聰明。」他誇道。

「......」

這人真是一如既往地欠揍。

忽然，門外傳來響動。

「王大公子！叫你等我們一起，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先出來了，要是遇到什麼事我可怎麼跟......啥東西這麼粘？」繚亂的腳步聲後，高亢的咒罵聲一路飄了進來。

「哪來這麼多死狼？踩老子一鞋子的血！」

來了許多人，都是帶兵器的，裝束統一，為首的漢子罵罵咧咧地避開狼的屍體，朝我們走來。只有一個人穿著不同，還是眼熟的面孔。

邵君。

邵君看到我時，意外中又帶些驚訝，但他很快掩飾過去，上前拍拍情聖的肩膀，「情聖，你小子又單獨行動，連我都不告訴，咱們還是好兄弟嗎！？」

情聖懶懶地側頭看了他一眼，好像沒聽到他的話，對著大漢道，「來得遲了，被那東西溜了，這裡的小鬼收拾幹凈了。」末了，情聖忽的轉頭對我笑，將我拉到大漢面前，「她收拾的。」

看到情聖的動作，眾人的下巴都被驚掉了，看他們的表情，估計在懷疑情聖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這劍怎麼在他手裡，你不是從來不許別人碰的嗎....!?」大漢第一個反應過來，傻傻地道。

「哦這個啊，我剛剛送給她了。」

此言一出，眾人的眼睛直的直，傻的傻，有幾個甚至已經將手伸向佩劍，隨時準備將「迷惑」情聖的「妖物」拿下。

只有邵君還算正常，勾著大漢的肩膀往回走，「既然那東西跑了，這裡沒咱們的事了，先回去吧。」

「可是他......」

「什麼可是不可是的，走吧走吧。」邵君瞥了我一眼，神色頗有些複雜，然後就拖著大漢走了。餘下的眾人面面相覷，也都跟著走了。

來時還沒注意，回去的路上才發現我跟著那黑衣男子走了好遠，且平地上多墳墓，一眼望過去慘白的月光下全都是立起的墓碑，碑上有幾隻寒鴉，見有火光，悲鳴幾聲後驚飛而去，空中只留下幾片羽毛。

我與情聖落在後面，他抱著劍走在我身側，眼睛一瞬不瞬看著我，似乎怕我突然消失。

「大晚上出現在這裡，也不知是人是鬼，王少主今兒個是怎麼了，跟來歷不明的人混在一起不說，轉眼還將月光寶劍送出去了！」

「我看他就是個妖怪......」

竊竊私語聲從前方傳來。

說是竊竊私語，著實對不起這個聲音的高度，我看他們是恨不得拿個喇叭來「私語」，好將情聖給震醒。

起先情聖還不在意地聽著，專註地觀察我，後來他們越來越大聲，說得也越來越離奇，情聖終於皺起細眉，淡淡道：「誰再胡說，我割了他舌頭。」

聲音雖輕，卻用了內力。霎時間，前方鴉雀無聲，幾個落在後面靠得比較近的，也都飛快地趕到前面去。

「這些小子閑飯吃多了，不要聽他們胡說。」情聖沉默了一會，忽然開口道。

以往他才懶得說這些，如今居然耐下性子寬慰一個「陌生人」。我望著他，一時無語，只輕聲應了一下。

走了一路想了一路，我始終不知道跟他說什麼。說我們本來是認識的，只是你不記得了？

這中間，發生了許多事，讓我說，我也說不明白。

那日情聖捨身救聶琴聲的時候，內心也是非常痛苦的，在一瞬間我甚至感受到他求死的心理。我是掌情的仙君，最擅長捕捉人的情緒，真情假意我一看便知，那樣強烈的痛苦，甚至比死亡更可怕。

只有絕望的人才會求死。痛苦到絕望，這樣的記憶，對他來說忘記或許會更好。

現在的情聖身上，我再也感受不到那種藏在骨髓里的憂鬱，彷徨和不甘，感情恍若新生般，不再受任何束縛。

多情的、絕情的、深情的，都可以是他。

既然說不明白也想不明白，不如順其自然。

「小月亮，你在想什麼？」

我主意剛定下，情聖便說話了，語氣自然得好像我並不是剛和他認識的人——雖然確實不是。

「在想你怎麼不怕我是壞人，那些人說的也沒錯，畢竟出現在那種地方的也不是普通人，你還這麼輕易地把寶劍送我，要是我是你朋友，也會認為你被妖怪迷惑了。」

情聖笑了笑，不置可否。

「你真的不怕我是妖精什麼的？」看著他毫不在意的模樣，我問。

「是又怎麼樣？」他看起來比我還覺得奇怪，「妖精嘛，要是都長你這樣，本大俠從此以後封劍退隱，再不除一個妖魔。」

聞言，我的臉上立刻笑開了一朵花——失個憶我家徒弟審美高度居然提升了這麼多！

「其實我長得也就沉個魚落個雁傾個國傾個城，算不上絕世大正妹。」我羞澀道。

情聖忽然停下腳步，靜靜地凝視我。

我奇怪地看著他，也停了下來。「怎麼了？」

沒有多餘的動作，他大步走近我，摸上我的臉頰，幽深的黑眸像個旋渦般深深地將我照進去。

「就是這個樣子，一直出現在夢裡的那個人，永遠抓不住的那個人，就是......這個樣子。」情聖的聲音有些沙啞，動作輕柔地像在輕觸一個易破碎的夢境。

卧槽，我家徒弟怎麼變成這樣了？他真的失憶了嗎？為什麼言行舉止完全不像一開始認識的那樣？

我還記得初識時他那清高的模樣，恨不得在臉上寫著我是大俠，渣渣別靠近我。

我懷疑地看著他，「情聖，你是不是假......」話未說完，就見他眸色一緊，神色警惕，抓著我一隻手迅速轉身，將我擋在身後。

在他轉身的那一剎那，我看到了一張蒼白的臉鬼魅般出現在不遠處的一個墓碑後面。

情聖緊緊抓著我的手，側臉輪廓一瞬間變得寒氣四射。

在情聖轉身後，那張臉便無聲無息地往黑暗裡退去。情聖似乎想去追，但很快回頭。邵君此時也從前面過來了，他看了一眼情聖抓著我的手，抬高視線假裝沒看見，簡潔地問:「追嗎？」

情聖冷著一張臉，很不悅的樣子，半晌才道：「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