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放在平日，肯定先去玩得盡興了才會想起正事，如今心情抑鬱，哪還有心思去玩樂，只想將禮物送出去找個地方發發獃，思考一下人生。

前來送賀禮的仙使基本都是各仙家修為淺年紀小的門生，裝扮比較統一，大多著暗色衣衫，謙虛低調，因而當我穿著一身大紅仙服出現時，幾乎所有的仙使都側目望過來。

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能自拔，對周圍的目光倒也沒多大反應，徑直走上前去。

還未走幾步，仙童便迎了上來。

「敢問這位仙使是來自哪個仙府？」

「裏海仙境。」

等看清面前這張殷勤地快滴出蜜的笑臉，我才發覺落在身上的視線有些多、有些炙熱。

議論聲四起。

「裏海的？是那個有兩個仙尊的裏海嗎？」

「不然呢，天上地下，還有哪個地方能叫這個名字。」有人鄙夷。

「裏海不都是派靈獸過來的嗎？這次怎麼是個小姑娘。」

「說不定是已經修鍊成人的靈獸！」有人猜測。

「都別亂猜了，你們看她周身的仙氣，怎麼可能是普通的靈獸可以修成的，肯定是裏海的某位仙君。」

「裏海的仙君，又是姑娘，莫非是裏海浮生仙子？」

「浮生仙姑不是早就失蹤了嗎？」

......

議論聲越來越大，打量我的目光也越來越不加掩飾。我聽到裏海浮生的名字愣了一下，隱約記起是有一位師姐，只是沒想到她是「失蹤」的。

「敢問仙使的名諱？」仙童像是知道眾人心中的疑問，八卦地問道，眾人果然停止議論，一個個跟兔子精般伸長了耳朵。

一般來送禮的，只會問是哪位仙家座下的，哪有問及人名諱的，因而仙童的詢問好奇中又帶些忐忑。

「裏海月亮。」我略有些生硬地說。

這麼多視線若有若無地投過來，那可憐的多愁善感早就被這些火熱的眼光給盯沒了。

仙童笑得更殷勤了，連連道原來是這位仙使，久仰大名，可眼裡寫得明顯是——誰個？咋沒聽過？

「仙使事務繁忙還勞煩您親自過來送賀禮，真是過意不去。」仙童嘴上說著過意不去，面上卻是掩飾不住的得意，顯然見這次送禮來的是個「人」表示很驕傲。

「裏海的椿宮仙尊雲遊四方，此次不能邀請，仙主深覺惋惜.......不知九州仙尊他老人家近日可忙？」

仙童說著說著話鋒一轉，眼睛直冒光，恨不得扒著我的嘴替我說出「有空」、「肯定來」的話，其他仙使也是一臉興奮，耳朵伸得長了一倍。

師父原本是計劃帶我來散心的，現在我這麼心急火燎地下山，以他淡泊的性子，自然就不湊熱鬧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師父他最近有些忙，可能來不了。仙童臉上的失落那麼顯而易見，就像聽見心愛的姑娘不能前來赴會，眾人的表情也都大同小異。

又客套了一會，再三確認師父真的不會來，我又不留下來住，仙童才笑得懨懨地道：「仙使開宴那日可一定要賞臉過來。」

我滿口應著，看著他如同被拋棄的表情，心裡頗有些過意不去，如果不是今夜的意外，師父肯定會來的。

等我慢悠悠地走出仙宮上了岸，發覺後面熙熙攘攘跟著一群小仙使，滿眼好奇又不敢直視，偷偷摸摸地看著我。

我心道圍觀怎的還沒結束？現在仙人都無聊到這種程度了？

不過看到他們想跟我搭話又不不好意思，滿臉羞澀的樣子，不免覺得有趣，心中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也都壓下去了，面上笑意盈盈的。

或許我方才木著臉不說話顯得很冷，如今笑起來顯得很隨和，眾人像是得到了指令般，一個個躍躍欲試。終於，有個人率先走過來。仙界說話的方式跟人間也差不了多少，一上來都是先自我介紹，然後問些不痛不癢的問題。

漸漸的，眾人都圍上來了，大家我一言你一語，其中不乏幾個嬌憨可愛的少女，氣氛相當活躍。

師父替我辦的升仙宴比較低調，來得大抵都是認識多年的好友，因而認識我的人不算多，我也不好意思拿自己從天而降的仙位炫耀，只說自己是裏海普通的曖靈。

他們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說還是第一次見到裏海的仙靈。

照他們的意思，往年見到從裏海出來的，都是一些靈獸，今年居然見到一個俏生生的姑娘，十分驚奇，而且聽聞裏海的仙尊嚴於律己，幾乎無人請得動，連請帖都很少收，今年卻接了一個剛晉陞仙君的邀約，他們滿心好奇，來得也就比往常積極多了。還有一個原因自然是東行仙府處於凡間，他們也可順便遊歷一番。

在仙界，年紀都是虛的，他們看起來就像普通的少男少女，性子活潑好動，不一會便把那僅存的拘謹忘得一幹二凈，稱呼也正常起來，不再仙子仙子地叫。這讓我想起朝邑她們剛來裏海的情形，幾乎有種情景再現的錯覺，想來是師父給這些人的印象過於嚴肅，於是將他門下的人都想像成這般，不敢過於放肆。

我與別人同行，從來不記路，等眼前越來越亮，人聲越來越嘈雜，眾仙使都幻成普通的凡人裝束，我才發覺跟著他們來到鬧市了。

雖然路上多有盛裝打扮的女子，但這一身還是太顯眼了，依著我那可憐的行走江湖的經驗，還是照常化了一身男子的裝束。眾仙使又是一番稱讚，才三三兩兩聚著朝著感興趣的地方散去。

等只剩我一個人時，我又是一副神遊天外的遊魂模樣，輕飄飄、漫無目的地在熙攘的人群里穿梭。

已是深夜，人間繁華的都城依舊煙火漫天。

這個點還這麼熱鬧，應該是慶賀什麼重要的事。

果然，一路而行，不用細問，從耳朵里飄進隻言片語就已知道是公主要結婚了，舉國同慶。

我信步走到一個生意興隆的路邊小攤，要了一份熱騰騰的餛飩，邊慢慢吃邊聽別人八卦，不一會便把如今的國情聽得七七八八。

這一片國土叫封域，也還算繁盛的國度。封姓人掌權，當今公主叫封翩躚，年紀也不大，許給了一個高官的公子，姓張，據說是能迷倒萬千少女的佳公子，才貌雙絕。

「唉，這下可不知有多少閨閣少女要傷心了。」有人半開玩笑道。

「可不就是，張家的公子，我可親眼瞧見過一次，嘖嘖，那樣貌，別說是姑娘，我都能看傻了！」

「張公子不僅樣貌才學出眾，人也好得不得了，心善，跟菩薩一樣，聽說有一次行在街上，看見路上有一朵花——可能是那個賣花的女娃不小心掉下的，被踩爛了半邊，他立馬停下來親自撿了起來。」

.....

我越聽越覺得有意思，想著這張家公子莫非是個男版林黛玉？這種事男子做了不免顯得有些「娘」，但這些人說起來可沒有諷刺的意思，相當崇拜的口氣，而且同為男子，語氣間沒有半分嫉妒，反倒有一絲惋惜。

惋惜什麼？

「公主雖然也好，可我覺得配不上張公子。」議論的聲音變低。

「我也覺得，公主年紀也不小了，還像個稚童般哭哭啼啼的，那豆大的淚珠說冒就冒，不知道的還以為受了多大的委屈，貼身伺候的人都膽戰心驚的。」

得了，原來林妹妹是這位公主。不過聽他們這般描述，張千那張梨花帶雨的男人臉就出現在我的腦袋裡。

我那二徒，白長了一張勾搭良家婦女的臉。

「我有個朋友在公主那裡當差，聽他說公主很久沒哭了，不知道是真是假。」一個人道。

其餘眾人一聽，把腦袋擠在一起，七嘴八舌地問起細節。被簇在中心的那個人很享受這種眾人矚目的感覺，口氣立刻從不確定變成斬釘截鐵。

「可不就是真的！聽我朋友說，公主跟變了個人似的。從前最喜歡跟宮裡的宮女太監胡鬧，命人搜集各種奇奇怪怪的玩意，還喜歡打探別人家的秘事，稍有不順意的就哭，現在......也就差不多一年前吧，忽然變得安靜了，不輕易出宮門，也不許人打擾。」

「一年前？那不是公主剛和張公子訂婚的時候嗎？」

「可不就是，可能公主知道要嫁人了，要給未來的夫家留點好印象。」

眾人對這個解釋都表示贊同，又圍著宮闈秘事八卦了一會，接著話題偏了偏，跑到了剛過去不久的花神會上。於是我又知曉了聶琴聲如今還在皇宮裡。

她姐姐是皇上的貴妃，她又是今年的花神娘娘。聶家二女，一個名滿皇城，一個名揚江湖，難怪成為經久不衰的話題。

「也不知聶二姑娘會不會同她姐姐一樣嫁到宮裡。」

「聶家不是與萬棱王家有婚約嗎？依我看嫁給萬棱王家的可能性更大，萬棱王家可是有江湖皇族的名頭，兩個女兒分別嫁入宮廷和武林最高的掌權者，也是一段佳話。」

「萬棱王家不是有兩位公子嗎？自發生轟動武林的萬棱試煉被屠案後，又出現花神娘娘遭劫持的事，那一段時間萬棱城可謂風波不斷，幸虧有萬棱家的公子前去相救，花神娘娘才得以按時赴京。若是普通的英雄救美倒也好說，結果兩位公子同時將美人給帶了回來，這該如何選擇？」

「你怕是傻了，那還用選，自然是嫁給萬棱未來的傳人，傳人總歸只有一個吧。」

「前段時間他們護送花神娘娘進京，我還看見那少城主了，嘖，果真是少年英才，那氣度，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就是感覺冷冷的，不喜歡笑，凍得人發慌。」

「可聽說這位少城主原本不被萬棱王家承認，江湖上知道的也只有紫公子，後來才突然冒出來.....而且聽說他被王家接納前，已在江湖上有個響噹噹的名號了。」

「嘿嘿，這個我知道！我來說！你們可知聶家二姑娘的閨名？」

眾人齊齊點頭，那人又繼續道，「據我所知，這個少城主歸入王家前，以情聖之名行走江湖，那聶家二姑娘又喚琴聲，你們聽，情聖，琴聲......」

拖長的聲音，曖昧的語調。

眾人瞭然地大笑起來，笑聲中又有一個人說話了，「可我聽說這個少城主好男風，還曾跟一個男人同床共枕！」

「真假的？」

......

長月皎潔，靜靜灑下來，屋脊青瓦上清寒一片。

碗里的餛飩已吃盡，我有一下沒一下舀著湯水，有一搭沒一搭聽著，情緒倒還平和，也不急著離開。

下面去哪呢？

我對仙家的宴會並不十分感興趣，反正師父也不在，禮也送到了，我想起來就去，想不起來就算。

既在這逍遙人間，就做個逍遙散仙。

皇城，我還沒去過呢，不如今夜就去皇宮裡轉轉？

如此想著，我便抬起了頭，正辨別皇宮的位置在哪，便在人群里瞧見一個頎長挺拔的背影。

那人黑袍寬大，腰身被一條深色的腰帶緊緊束住，如墨長發飄揚。身形修長，步履穩健，行動一股若有若無的桃花香隨風飄來。

我手裡的湯勺哐當一聲掉了下去，腦袋還沒發出命令，腿腳便自己奔了過去。

站起來的時候木桌被我猛得撞了一下，桌上的碗也打翻了，油膩的湯水流了半個桌子，蹭到我的衣服上。

碗里餛飩的湯水已經涼了，浸透衣服貼在身上，冰涼又油膩，可是我卻恍然未覺，就這樣頗顯狼狽地朝那個背影奔了過去。

三三………

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