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樹梢，我披衣而出，站在僻靜處瞧瞧探了探樺甸殿，見殿內蝶光呈昏黃色，微弱、平靜地照耀著，才躡手躡腳繞過主副殿相連的閬苑，轉到無盡崖那裡。

經過上次的事，我格外小心，在神樹間往雲殿那觀察許久，確定無異，這才蹲到塘邊放心地道：「小螞蟻出來吧。」

話音剛落，池塘旁邊一株不顯眼的小草立馬招搖地搖擺起身姿，草形不斷變大，綠色慢慢消失，漸漸現出一個嬌俏粉嫩的身影。

「呀！好漂亮的魚！」朝邑恢復人形後立馬趴在岸邊發出一連串的驚呼，驚喜地將腦袋湊近水面，憋了許久的樣子。

她說的魚是秀色。

秀色平常都躲在池中最底部，我喚它或者它看到我一個人時才會出來，所以別人沒見過，估計連師父都不知道這裡藏著一條會發光的小魚。

她在塘邊當了半天的草，自然已經看到它了。

秀色原本與落入池中的一片紅葉嬉戲，見忽然冒出一個陌生的人，受驚似的立馬晃動尾巴潛入水底。

朝邑著急道：「怎麼不見了？」說著便要將手伸進去，又想起了什麼似的迅速收回手，表情失落，又不甘心地繼續伸著脖子努力往水面下尋找秀色：「月亮，剛剛那是魚吧？怎麼會養在樺甸池裡？這池水可是仙尊專用的！」

無盡崖本不允許其他人隨意出入，所以這裡很清靜，我就與朝邑經常約在這裡喝酒。

一開始朝邑還很惶恐，戰戰兢兢的，生怕被九州師父發現，在我的熏陶下，膽子也大了起來，喝著喝著就能唱起歌跳起舞來，還要教我跳。朝邑的身形柔美，跳的舞很有一番玲瓏美人的妙處，我也很願意跟她學，那一段時間幾乎每天晚上都有兩個喝得半醉微醺的仙子在神樹下無章法地亂舞著。

我也經常跟師父在這品茶下棋但，九州師父自不會跟我閑話，給我介紹這裡的池塘叫什麼，又幾乎沒有其他人來這跟我說過，因而我並不知道這小池塘叫什麼名字，不由道，「我怎麼不知道它還有這個名字？專用什麼？」

「月亮，你真的是裏海的仙嗎？」朝邑不可思議地盯著我，「專門用來幹什麼的我倒不是很清楚，只說除了仙尊這個池子里的水是不允許亂碰的，你居然在裡面養了一條魚！」

「......」我不但養了魚，剛來的時候還把這當洗澡水。後來知道雲殿後有個專門供洗浴用的泉水，才沒有動它，但平常在這玩的時候，常拿花草做成的花燈放在池中玩，師父看見了也沒說什麼。

或許是外面傳得太誇張了。

「九州仙尊是萬仙之尊，我之前雖然沒來過裏海，但裏海的一切我們作為曖靈幾乎無所不知，裏海共有兩位仙尊，但另一位仙尊已有數百年未回過裏海了，所以裏海現在只有九州仙尊，之前還有一個進階仙君的曖靈，後來不知道怎麼就消失了，再後面就是你了，哦哦，還有就是仙尊常年帶在身邊的一隻叫阮闌的月狐......」

嗯？這麼說我之前還有個師姐？至於另一位仙尊，應該就是司欲的，叫裏海什麼來著？

「欸，可我來裏海這些日子好像沒見到那隻狐狸，難道流傳有誤？不應該啊。」朝邑一邊疑惑地吐槽，一邊伸手去解腰間掛著的兩個小銀葫蘆。

額，是沒錯，就是被我扔到凡間了。不過既然說到狐狸，我有個疑問一直壓在心底，雖然席堯跟我說過師父清楚我會長狐狸尾巴，但面對那張不怒自威的臉，我怎麼也問不出來。

「朝邑啊，那個，裏海的仙會長狐狸尾巴嗎？」

「噗——！」朝邑瞪大眼睛看著我，手下卻沒停：「裏海的仙由神樹孕育而來，可是生來就帶仙基的，又不是狐妖修成的，怎會有尾巴！月亮你問這個問題好奇怪哦，欸，大概裏海的仙都很奇怪吧。」

那我的尾巴是怎麼一回事？難不成我真的是假冒的？

可能繩結系得有點複雜，她解了半天還沒解下來，邊扯邊道：「我還是妖的時候就聽說裏海的椿宮仙尊性格古怪，行事從來不講規矩，九州仙尊呢，又特別講規矩，雖然無喜無怒，很少苛責人，也算和善，但總讓人覺得難以親近，不敢在他面前放肆，而月亮你呢，看起來跟我們差不多，愛笑愛鬧，其實很難有事情讓你真正關心，薄情淡漠.....這方面跟九州仙尊還是蠻像的！」

另一位仙尊是叫裏海椿宮嗎？

這個名字，為什麼有種熟悉的感覺，不是聽得多的那種熟悉，而是彷彿親口叫了幾百次幾千次的那種熟悉。

終於解下來了，朝邑開心地將其中一個銀葫蘆遞給我。

晃動小葫蘆，裡面傳來水聲，那不是水，葫蘆里裝的是酒。兩個銀葫蘆，我們一人一個，說是好不容易從酒仙那裡求來的，小小的一個玩意，可以裝下一條湖的酒呢。

朝邑愛酒，要她三個月不喝酒是很痛苦的事，或許她以前會乖乖聽話，但我可是育人第一高手，無論多麼有節操的人，在我的教導下，節操就是路人。

「你胡說什麼呢，小螞蟻。」我還在想著尾巴的事，不以為意，接過葫蘆反駁道，「誰說我冷漠，我可是友愛少女的代表！」

朝邑笑著躺在草地上，枕著一隻手臂，另一隻手握著酒葫蘆滿足地嗅著酒香。

「這有什麼奇怪的，裏海的仙本來就無情無欲，這也是我們的畢生追求啊，只有做到絕情絕欲，才能做成金仙，運氣好的甚至可以成為神，椿宮仙尊的修為，已經跟神差不多了，只差一個大劫了。」

「裏海椿宮。」我坐到她旁邊低聲重複這個名字：「椿宮......」

「噓——！」朝邑急坐起來捂住我的嘴，「月亮，怎可直呼仙尊的名諱，平常見你對九州仙尊挺恭敬的，怎麼到椿宮仙尊這就變成這樣了！」說著她驀然睜大眼睛，驚恐道，「你不要告訴我你還不知道裏海有椿宮仙尊！」

「師父並沒有跟我提過。」我老老實實道。我雖知道曖靈分兩種，但在裏海並未見過另一種，我主掌情，對另外司欲的同族並沒有關注，見過的也只有裏海修而已。

朝邑用看國寶大貓熊的眼神看了我一會，纖纖玉指指著不遠處與樺甸雲宮相對的另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道，「那你不好奇為什麼那邊有一座空著的宮殿？」

「春宵殿？我一直以為是師父另一個住所啊，雖然這名字有點......奇怪。唔，是奇怪，師父的話，絕不會給宮殿起這樣的名字。」

不過我之前的想法很也很合理啊，在現代一個人有N套房很正常嘛，一個金仙，有兩個宮殿，一個住著，一個看著，也沒啥不妥呀。

如今想想，確實大大的不妥。

「......」

「好了，先不說這個，明天我就要下凡了，真是懷念啊。」我翹著二郎腿躺在她身旁。

「九州仙尊又沒說不準你下凡，哪像我是明令制止不準的。」朝邑想起自己的還沒履行到一半的罰期，打開酒葫蘆，狠狠地喝了一口。

頃刻間，桃花的香氣在寂夜裡恣意飄蕩。

「不過欸，仙尊明裡禁止的是我，也沒怎麼管我，沒說不準你下山，反而對你看管得很嚴......欸，對了對了，我不是好多天沒去花圃那邊澆水了嗎，仙尊就跟忘了有懲罰我這件事似的，前幾日召見我，我還以為要興師問罪，可沒想到仙尊居然問了我神仙醉的事，讓我幹什麼來著.....哦，是讓我去酒仙那邊借幾株種在花圃里！你說奇不奇怪！」

「真的嗎？」

我也好奇起來，邊說邊也打開小葫蘆，喝一口酒。

等喝下去過後，我忽然又愣住了。

「當然是真的，花圃里現在還種著呢，改天我帶你去瞧瞧。月亮，你明日去東行赴宴，如果看到好酒，可別忘了給我捎點！我可把我珍藏的美酒都跟你分享了，吶，就是你手裡那個，那麼點點，可是我好不容易......」

「這酒哪來的？」我打斷她的話，死死盯著她。

朝邑沒有發現我的不正常，甜甜地笑道:「發現了吧，這酒是不是很特別？這是我在凡間發現的。沒寫名字，嘗起來像是桃花酒，但裡面的味道清清冽冽的，很勾人，不像一般桃花酒，只有香甜的味道。」

是，這是桃花釀的，不過它叫桂花酒。

有著桃花香氣的桂花酒。

只有那個人能釀出的酒。

冷冽的桃花香氣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我記憶的閘門，無數個場景在腦海里放映。

每個場景里都有一個人，細眉薄唇，黑眸幽深，時而抱著劍，時而飲著酒，更多的時候是在月下，他靜靜地立在屋檐上，長劍在側，像個孤傲的俠客，行動時似影如風，黑袍卷著桃花香，踏月而來。

他是情聖，我的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