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木桶，安靜地躺在窗前，窗戶大開，不斷有熱氣騰到空中，又輕悠悠地飄到窗外。

最先推門進來的那個人，四處張望，咦了一聲，笑道:「還真的沒有人，我說情聖這小子怎麼可能突然之間改了性。」

我在屋頂上，只披著一件單薄的黑袍，裡面不著寸縷，像做賊般，貼著瓦片緊張地聽著屋裡的動靜。

過了十多分鐘，下面的說話聲才徹底消失。

屋裡的人終於都走了，我鬆了一口氣，爬起來，裹緊黑袍，慢慢往窗戶的方向移過去。

等到了窗檐處，我突然察覺到一絲怪異，好像缺了什麼。

花，樹，月……原本在窗前的花樹怎麼不見了！

我吃驚地探頭望去，以為自己眼花了。

然而——下面空空如也！

這下我真的被嚇住了，那麼一大棵樹，怎麼可能說消失就消失？雖說我自己就有一身不科學的力量，但不代表就能立刻接受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不對，應該是我記錯了，花可能是從別的地方飛來的。

我沿著屋檐行走，查看下面是否有那種樹。然而四周都被我轉遍了，連個花瓣都沒有。

我心裡發緊，有些崩潰，蹲在屋頂上開始思考人生。

這裡是什麼地方，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奇怪的事？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是人是妖？

夜風吹動我的衣服，黑袍翻飛，小腿處有絲絲涼意。月光照得屋頂銀白一片，遠處的深山隱在暗夜裡，山形隱約可見。

算了，不管是人是妖，只要思想是我的，身體是我的，其餘的就隨它去吧。

我安慰完自己，剛剛準備站起來，視線內就出現一雙黑靴。

「小月亮？」

抬頭，四目相對，情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神劃過我露出的小腿時，慌忙轉過身。

我被他嚇了一大跳，向後跌去，不想又踩到衣角，整個人狼狽地從屋頂滾下來，我忍不住尖叫:「救命啊——!」

「小月亮！」

情聖的聲音傳過來，卻看不見他的人。

周圍的事物都消失了，我彷彿跌入一個異時空，與外界隔絕。

黑袍在慌亂中被扯掉了，頭髮瞬間長到及腰。

手腕上的紅繩突然散開，變成了一條紅色的長綾纏繞在我的腰上，將我卷到空中，然後像有生命一樣，圍著我旋轉，最後裹住我的身體。

紅綾飄揚萬里。

墨發隨風而舞。

無數花瓣聚集在月的周圍，燦若晚霞。

巨大的月亮下站著一個人。

金冠紅髮，額上纏了一道淡色的金飾，中間的紅寶石彷彿能吸入魂魄，叫人不敢直視。

紅衣艷艷，卻奪不了他分毫神采，就算是夢裡，都幻想不出這樣的人物。

是那個出現在月亮下，卻像太陽一樣耀眼奪目的男人。

他慢慢向我走來，攜一縷清風，攬萬里月華。

仙帶飛揚，彷彿自月而來。

我怔怔開口:「你是誰？」

他的眼睛是奇異的暗紅色，裡面似乎盛滿了這一世的星辰，這雙眼睛望著我，和善溫柔，又透著一股不可褻瀆的高貴。

「裏海九州。」

裏海……九州……

不知為何，我聽到這個名字，心居然跳得厲害。

「月亮，」我指著他身後的月對他笑:「你可以叫我小月亮。」

他沉默地看著我，眼神有些捉摸不透。

「你以後是，裏海月亮。」

……

你以後是，裏海月亮。

這句話像是帶有某種魔力，他說完後我的身體就不受控制地飛起，像被無形的繩索拴住。紅綾翩飛，原本聚集在月周圍的花瓣瞬間聚攏過來形成一個巨型龍捲風，把我們包裹其中。不斷有花瓣朝他的手心聚攏，交合纏繞成一條條紅絲，然後源源不斷地飛向我的胸口。

紅絲穿過我身體的所有脈絡，最後融進我的身體、血液。

手腕處多了一顆紅晶石，發著耀眼的光。我能感受到 身體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那裡。

一隻金蝶自他手心飛來，圍著我轉了幾圈，最後在停在我的左肩，金光閃過，再看時它已變成肩上的一個金色圖案。

我的腦海里像是導入了一個產品使用說明書——雖然形容得有點隨便，但最貼切不過了，我瞬間明白就自己的身份，以及對面這個人的身份，不止如此，之前的很多疑惑都迎刃而解，比如我為什麼出現在裏海，為什麼擁有一身法力，為什麼能夠感受到別人的情緒，與此同時，一種敬畏之情從心裡蔓向四肢。

幾乎沒有經過大腦，腿下一軟，我屈膝半跪。

「仙尊。」

裏海九州，裏海的金仙。

裏海是仙山群，裡面有一棵記錄世間情愛的神樹——曖，神樹以愛為供養，孕育一代又一代曖靈。

曖靈以愛為基，以情為養，有時亦充當紅娘，為有情人牽線搭橋，如有必要，也會斬情根，斷孽緣。

除了神樹孕育的仙靈，其他物種亦有機會成為仙靈，仙基已備，仙根將成，便有仙尊為其引渡，這一過程中夭折的亦不在少數，因而世間曖靈也只有區區之數，多為狐仙桃花仙之類，而神樹自身孕育的曖靈更是少之又少，也只有裏海神曖孕育的曖靈才能冠裏海之姓。

如此看來，我還是值得驕傲的，雖然不明白自己怎麼一穿過來就變成仙靈了。

他的聲音清冽如酒:「你來的比我預期要早一點，所以還未來得及引導你完成仙渡。」

「那我現在是仙嗎？」喜悅，本來還以為自己穿成哪裡不知名的小妖，居然半路成仙，運氣也太好了吧。

「不算是，準確來說是半仙，只要潛心修鍊，修得仙體也非難事。」

仙體……

「那個……」

暗紅色的眸子投來詢問的目光。

「我想穿件衣服……」臉燙得像要命。

這個人難道沒有發現我一件衣服都沒有穿嗎？

雖然紅綾遮住了重要位置，但大部分皮膚還是裸露出來的。

他臉上露出迷惘的神色，那表情告訴我，他一點都不覺得這是很尷尬的事。

我被他的表情弄懵了——神仙難道不需要穿衣服嗎？

那也不對啊，他不是穿著衣服嗎。還是神仙穿不穿衣服都不打緊？問題是我也沒見過不穿衣服的神仙啊！

讓我裸奔，是萬萬不行的！

我正準備給他科普一下人和仙都是需要穿衣服這個簡單又極其重要的知識點，就見紅光大盛。他輕輕張開手掌，瞬間有無數朵花飄向我，原本纏著我的紅綾突然抽離，落入裏海九州的手裡。

花瓣越圍越多，越轉越快，將我整個人包裹其中，花瓣一靠近我，就服帖地聚在一起。

紅光過後，我的身上就多了一件衣服。

紅衣長袖，綵帶翩飛。

與他身上的衣服極像，只是多了一些花紋外飾，顯得更加柔美。

我驚奇地摸摸身上的衣服，只覺手下輕柔似水。

「好厲害好厲害，我以後叫你師父好不好。」我崇拜地看著他。　

他目光滯了滯，似乎很詫異我說出這樣的話。

過了好一會，他才輕啟仙口。

「亦無不可。」

這是答應了，平白得了一個又帥又厲害的神仙師父，我簡直喜不自禁，立馬喚了一聲:「師父。」

「嗯。」他似有些不習慣，緩緩應道。

「這個你從何處得到？」

我看著他手裡的紅綾，臉上一紅:「這個……是意外撿到的。」

讓我在這麼帥的神仙師父面前承認自己搶了別人的衣服順來的，是萬萬不行的！

在師父面前保持一個好徒兒的形象也是我今後修仙的必備課程。

他倒也不追問，只把紅綾收入袖中，淡淡道:「此物非凡品，其中厲害不便細說，本尊先替你收好，查好來歷還給其主。」

我輕輕「啊」了一聲，有點捨不得的:「是，師父。」

「這顆晶石是神樹曖精元所化，是你的仙基所在，也是你修鍊的根本，要小心守護。」

我抬起手，腕間的紅晶石輕輕晃動，璀璨奪目，手指剛觸碰它，原本安靜躺在師父袖中的紅綾突然飛了出來，手臂被紅晶石托起，紅綾纏繞過來。

紅光大現，光芒萬丈。

待到紅光消退，我的手腕上就多了一條紅繩，紅繩下墜著兩顆晶石，一顆閃著紅光，一個閃著紫光。

師父原本雲淡風輕的臉突然變得非常難看，他皺著眉頭走近我，打量著我多出來的晶石和剛剛不受控制的紅綾。

「怎麼會這樣。」

看他的臉色，似乎又想將紅綾收走，不知哪來的勇氣，我低低道:「師父，既然這紅綾跟我有緣，不如先放我這，日後若遇到它的主人，我再還回去便是，至於這多出來的晶石，師父若是覺得不妥，大可收回去慢慢研究。」

語氣頗有些撒嬌的味道。

其時，我們身處月空中師父設的一處結界內。他大概沒有應付過我這般類似撒嬌的行為，不自然地轉過身去，沉默了片刻，方說道:「也罷，緣自天定，那紅綾便先留在你身邊。曖靈一般只有一顆晶石，至於多出來的那一顆，既然因你而生，就留著，你且先跟本尊回去吧。」

回去？我可剛從山上跑下來，還沒玩夠呢。

而且，還未曾跟情聖道別呢。

我躊躇著，站在原地沒有動。

見我沒有跟上來，師父轉過身，紅色長髮被夜風吹到一邊。

「怎麼？」

「我想在這多玩幾天……」

師父看著我的目光變得深邃無比，暗紅色的眸子像是被蒙上了一層大霧，看不清情緒，又讓人忍不住沉淪進去。就在我幾乎要動搖的時候，他卻轉身:「罷了，等你想回來的時候再回來吧，有事用金蝶傳信。」

肩膀處金光閃閃，我伸手，金蝶飛出，繞著我轉了一圈，最後停留在我的指尖，蝶翼流光點點，絢麗如斯。

「是，師父。」

我恭敬地應道。

他轉身欲走，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眼神淡淡地看向下界，一如神明俯視眾生。

「那個凡人，本尊已經把他剛剛的記憶清除了，若非必要，不可在凡人面前施展法術，亦不可輕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說話間，他的身影已慢慢消失。

長月無聲，仙人已逝。

只留下一地光華和漫天的神曖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