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棱城，古道客棧。

為了吃和睡我算是把自己二十年來的淑女風範拋得幹幹凈凈，厚著臉皮蹭吃蹭喝蹭住，甚至已經想好了各種問題的回答，每天回顧一下，以便在其詢問時聲淚俱下地訴說自己的悲慘經歷。

而那邊情聖什麼也沒說，甚至連我的名字都沒有問。一開始我以為他是江湖俠客，豪放不拘小節，後來才明白，他是懶。

懶得問。

這性格頗合我意，我也就在他的默許下心安理得地住了下來。

這幾日是我這幾個月睡得最舒服的晚上了。

每天睡到日上三竿，醒來就唆使情聖買各種吃的。可能我的吃相讓情聖覺得沒面子，他每次帶我上街都不許我幫忙提食物，後來直接讓夥計把飯菜端到我房間，再不許我露面跟他那幫師兄弟吃飯。

他自己倒不嫌棄我，每日三餐都在我房間里解決。一大早我還沒起床，房間里就叮叮咚咚響，情聖慢條斯理地吃著飯，一邊吃一邊感嘆:「今天的青菜粥，熬得很入味啊。」

在這樣的摧殘下，不到中午我就爬起來跟他搶吃的。

每當我抱著各種食物窩在客棧的小房間里大吃大嚼時，情聖就坐在我對面抱著劍看猴子一樣看我，目不轉睛，津津有味，興趣盎然。

一開始我對食物的熱情讓我完全無視他，後來肚子里的油水多了，我就慢慢把自己作為淑女的節操一點點撿回來。

我舔舔油膩膩的嘴，放下手中的烤雞:「情聖，你幹嘛這樣盯著我。」

「你知道嗎？」

「啥？」

「你吃東西的樣子很像一種可愛的動物。」

「像什麼？」喜滋滋。

「豬。」

一根雞骨頭憤怒地朝情聖飛過去，情聖輕輕巧巧地避開，眉眼彎彎。

米蟲的生活讓時間過得分外快些，一轉眼我在這已住了六七日，期間除了睡就是吃，連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變成豬妖了。

但這想法在我晚上照鏡子的時候就扼殺在搖籃里了，自此我便想要隨身帶一個小銅鏡，以便時時寬慰自己。

初夏時節，蟲鳴聲在窗外起此彼伏。

情聖今天難得沒有騷擾我，這邊的夥計大抵知道了我的睡覺本領，也沒來打攪我，我睡得很安穩，醒來時竟已是下午三四點的光景了。

我伸著懶腰走出去，剛出門就撞上一個人，我模糊地記得是剛來那天中午一起吃飯人裡面的，他當時還想讓情聖介紹我來著。

他看到我顯然很吃驚：「你怎麼還在這？」

因為這有吃有喝有住啊。

那天中午飯桌上除了我和情聖，還有幾個人，這個人年紀看起來最小，不過話最多。

我剛想回應，忽然聽見情聖的聲音：「半生，你去城門接一下縷縷，她應該快到了。」

「哦，是嗎，我馬上過去。」半生忙應道，腳步輕盈地走開，笑容滿面，帶著一團未散開的稚氣。

這貨完全是一副去接娘子的反應啊。他看起來也就十三四歲的模樣，這裡的人也挺早熟的啊。

「縷縷他老…他娘子啊？」我八卦地問道。

「你怎麼這麼聰明。」

「吃得好腦袋就靈活了。」

「我看你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幹。」

「你…！」我怒目而視。

「要去街上逛一下嗎？」情聖抱著劍，盯著我的肚子，似笑非笑。

「好啊！」

…………

華燈初上。

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我許久沒有接觸這麼濃的人間煙火氣息了，興奮地在人群中穿梭。

「這裡是不是要舉行什麼活動，這麼熱鬧……哎哎，你能不能別用一副看怪物的表情看著我。」

「但凡是封域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萬棱城每兩年都要舉行的武林大會，再有一個多月便是武林大會的預選賽，這些人都是來參加預選賽的……你是哪裡的人？貞元嗎？」

我笑嘻嘻地眨著眼睛：「我跟你說哦，你不可以告訴別人。」

「好。」

我湊近他的右耳：「其實我是……仙女！」也可能是妖精，我心裡默默地補了一句。

我確實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身體還是自己的身體，可擁有的這一身我自己都不熟悉的類似法力的東西又是什麼呢？

「……」

「哎，你說的武林大會，是不是要選出武林盟主？有什麼規則？」

「武林大會每兩年舉行一次，武林盟主四年選一次，規矩不多，夠強就行。」情聖抱著劍走在我左側，神色淡淡的。

「街上為什麼掛了這麼多紅燈籠？」

「花神會將在三個月以後舉行。」

「花神會是做什麼的？」

「選花神。」情聖聲音忽然低了下來。

原本我還想追問花神是做什麼的，可我感受到情聖忽然低落的情緒，眨眨眼睛，把嘴裡要冒出來的話又吞了回去。

「情聖，那個是什麼？」我指著一個人身上冒綠光的掛件，轉移話題。

「那是師徒契，也就是收徒拜師的契約，只有參加武林大會的人才有。」

「那情聖你有嗎？」

「有。」他嘴角有淡淡笑意。

「我看看。」

他把劍柄遞到我面前，月藍色的寶劍看起來非常精緻，劍柄上系著一個月藍劍穗，劍穗上有一塊玲瓏剔透的紅玉，即便沒有發光，也已經非常奪目了。

一開始遇到情聖時我就注意到這個東西了，不過當時自己對飯食的興趣更濃。

我對著那紅玉乎要流口水了——這能換多少烤雞啊。

「方便取下來嗎？」

情聖看著我樣子淡笑不語，右手卻已迅速摘下遞給我。

我接過來仔細看，薄薄的一片紅玉，卻挺重的，造型像玉石刻章。

「若是收了徒弟或拜了師父，如何分辨師徒呢？」

「用佩劍將師父的名字刻在玉上的左邊，徒弟刻在右邊，也就行了。」

「它為什麼不發光？」

「還沒有締結契約。」

「是不是收徒或者拜師就可以有這個了？」

「是啊。」

「只有一塊玉，刻了名字給師父還是徒弟。」

「著個倒也沒有嚴格的規定，若是我有個俊俏的女徒弟，我是挺樂意給她的。」情聖朝我挑眉。

「這個東西有什麼用嗎？」

「其實就是一個契約的標誌嘛，除了裝飾也沒什麼用處了。」

「做師父或者徒弟有什麼要求嗎？比如說會要求師父一定要比徒弟厲害什麼的。」

「沒有規定，不過正常來說師父就應該比徒弟厲害很多嘛。」

沒有規定就好了，後面那句話我自動忽略。

我戀戀不捨地把紅玉還給他，眼神不老實地到處瞟。

「咦咦咦，還有其他的光，藍色的也好漂亮啊~」我指著另一個人羨慕道。

情聖只淡淡撇了一眼，表情不屑。

我的眼睛盯著人家的師徒契不放，越看越喜歡。

我也想要，我要去收徒弟！

「去哪裡可以拿到師徒契？」

「你？你會武功？」

「我會的可比武功厲害多了！」我得意。

「比如，吃？」情聖似乎想到了什麼，笑得格外欠揍：「你吃的本事的確非常厲害……哈哈哈。」

我摸著依舊最近圓潤起來的肚子，別過臉不理他，快步走開。

情聖緊跟上來:「說點正事，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呢。」

路過月下石橋。

我停下，對著他遠遠地哼了一聲:「我叫什麼，你這麼聰明怎麼會猜不到。」

情聖半椅在石橋的橫欄上，皺著眉，似乎真的在認真思索。

我走到橫欄邊，與他隔了幾米的距離，望著河水。

燈火絢爛，河水波光粼粼，河邊柳樹低垂，枝條浸在水裡，清風徐來，攪動著這一世繁華。

水中有月亮的倒影。

明明是清冷的月，今夜卻格外嫵媚，撩動著我的心弦。我失神地抬頭，蒼穹上的月亮似乎感應到了我的注視，更加柔和地把光輝灑向人間。

「我真的想不到啊，你就告訴我嘛。」

心，似乎被月融化了，一種說不清的情緒湧上來。

我沉浸在月色里，只覺心神潰散，耳畔情聖的聲音分外模糊，手指無意識地劃過冰涼的石橋，呢喃:「月亮…月亮…」

今晚的月亮可真漂亮。

忽然一陣嘈雜聲傳來，把我神遊天外的心神召喚回來了，我有些茫然地看著人群涌往一處，情聖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我跟著人群往前走，四處張望想要尋找情聖的身影。耳邊全都是周圍人們興奮的議論聲。

「王家那個公子今年又惹上桃花債了。」

「那小公子年紀輕輕卻風流成性，哪一年不是惹得美人們爭風吃醋。」

「今年情況更特殊，王公子帶來的姑娘是百家的二小姐百雪！」

「你說的是長安的那個神箭百家？」

「可不就是！你可知這次半路來堵人的是誰？」說話的人一臉的得意，顯然對自己打聽到的內容十分滿意。

「百家二小姐都敢堵，嘖嘖，那姑娘來頭也不小吧！」

「她就是……」說話的人故意賣了一個關子。

「快說啊快說。」眾人催促。

「她就是百家大小姐——百卿！」

這句話猶如平地一聲驚雷，眾人瞬間炸開了鍋。

我聽著正起勁，手臂被人一扯:「小月亮，有好戲看了，我們去個佔位置，遲了可就被別人搶走了。」

我還沒來得及回頭，整個人就飛起來了，腰上纏著一個人的手臂，滾燙而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