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了陸宸麒並非迫不得已才下旨將秦家滿門抄斬的真相，秦子初就像深宮之中那些被蒙蔽了眼睛，突然睜開看見一切的女人。

知曉一直以來的報仇在絕對的王權和真正心機深沉的面前如同跳大戲一樣可笑，他絕望了，失魂落班地癱坐在地，已經懶得去看陸宸麒現在是怎樣的一個狀態了，已經不想去在意他是死了還是活了。

他神經兮兮地、又哭又笑地看著劉昭和一眾衛兵扶著就快失去意識的陸宸麒離開。

像斷了線的風吹，像斷了琴弦的古箏，像那首沒落署名的詩…

支撐他在這絕望的現實里活下去的希望、勇氣，突然間全都沒了。

他刺傷皇上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快，沒出幾天時間，宮裡宮外全都知曉嫻妃重傷皇帝一事。

而本應是他被捉拿問罪的，陸宸麒卻用最殘酷的方式維護我，殺了所有透露和傳遞這個消息的。

其中還包括幾位妃子。

他傷了皇帝，多重的罪，

陸宸麒對他的寵溺和縱容讓他得罪了不少大臣，他們紛紛諫言務必把他打入死牢。

陸宸麒一意孤行，要保他護他，即使有大臣以死明志還是一意孤行。

可他已經不需要了。

那天，他支開伺候的宮女太監，明令禁止陸宸麒不準再進入捧月宮。

「陸宸麒，別再讓我看見你，否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趕走了所有人，對他好的，算計他的維護他的，他把他們全部拒之宮門外，最後又把孩子交給伺候他的小太監，讓他連夜送小世子回到蜀王府。

安排好了一切，他想，也該是時候結束這絕望而痛苦的人生了。

報仇！

報什麼仇？

到了這一刻，他多多少少能明白體會到「秦子初」的絕望了，也深深地為之感到憋屈。

他將枕頭底下那把小刀拿出來，擦拭了一下。

這是他防身用的，是阿碧送給他的。他閉上眼睛，絕望地、沒有任何留念地將匕首狠狠地刺進心臟。

「叮…」

金屬相撞的聲音有點刺耳，手心一麻，手中的匕首旋即落地，他被那股勁震得趔趄，差點摔倒。

陸宸奕將他拽進懷裡。

他還沒做出反應，耳邊便傳來顫抖的聲音：「你要幹什麼？瘋了嗎！」

是，瘋了，他一定是瘋了。

他抬眼看著陸宸奕，這個人是他的仇人，是給了陸宸麒一個機會，將秦家滅門的人，他應該殺了他，應該不顧一切殺了他。

哪怕只是撲上去咬下一塊肉都應該找他報仇，然而他卻什麼都做不了，他殺不了陸宸奕也不想殺。

他輕輕推開陸宸奕，卑微的看著眼前的人，甚至突然跪下來：「陸宸奕…陸宸奕…我不愛你了，我不要你的白玉琉璃，不要你的王妃位置，我不和林珍兒搶這搶那，我什麼都還給你，陸宸奕…我不愛你了，我什麼都不要…什麼都不要了，求求你…求求你讓時光倒回，把我爹娘還給我，好不好。」

他沒有家人，生下來就被丟在醫院的垃圾桶里，是做保潔的養父把他撿回來養大的。

他從未體會過母親的關愛。

「子初…」

「你把他們還給我，還給我我馬上走得遠遠的，再也不出現在你面前了，再也不招惹你不招惹林珍兒了，你把他們還給我好不好…」

你把他們還給我吧，我不招惹你了，我離你遠遠地。

陸宸奕也跪在他面前，將他摟進懷裡，一個勁的說：「子初…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什麼都不要了，我不要復仇，我不要愛你，陸宸奕…

我什麼都不要了。

陸宸奕緊緊地抱著他，他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事後他想，陸宸奕其實也很痛苦吧。他們設計滅了秦家，卻都一個一個地愛上他。

愛而不得，怎麼會不痛苦呢！

而他，大概是過往的記憶、現實的殘酷，與陸宸奕、陸宸麒之間的恩怨糾葛太過於沉重的關係，導致他入行屍走肉般活下來的每一天，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幹什麼。

有天，他看著前來看他的陸宸奕，輕聲地問：「現在是什麼時候？」

「馬上清明了。」

「清明啊…」他望著窗威風拂過的柳絮，念著這句話，腦海里惦記著，該給家裡人準備東西了。

可是…準備什麼呢？

再抬眼，他看到跟前的陸宸奕，忽然揚起嘴角，笑了。

清明那天，他準備好一切東西，告訴陸宸麒，他要去看爹娘，陸宸麒有傷在身，不能動，他說他要叫上陸宸奕，陸宸麒不敢不從，不敢不聽。

秦家墳堆前，他灑紙錢、點香、叩頭、一一默數自己的罪，將酒倒在秦鎮的墓碑前，默默地跪了很久。

陸宸奕一言不發地站著他身後。

再起身，他望著那杯特地為陸宸奕準備的酒，終是難以開口、不忍下手，他轉身走過去，抽出原本屬於秦珏的那把流光劍。

陸宸奕以為他要殺的是他。

可是他把劍抵在自己脖子上，看著陸宸奕，平靜地說：「陸宸奕，忘了我吧，我也要忘了你，什麼愛啊恨啊的，太苦，太痛，我不想這樣，我不想做秦子初了，我不是他，我承受不來他的命運，我要走了。」

陸宸奕的功夫很好，真要動手，他不是對手。陸宸奕只是一個迴轉便將他脅迫在胸前，他手臂被震得一麻，手中的劍啪地掉落在地。

他倒下去，陸宸奕順勢扶著他，兩個人一起跌坐在地。

陸宸奕將他緊緊地脅迫在懷裡，頭埋在他肩膀上，聲音略顯痛苦，「對不起，子初…」

說完，陸宸奕伸出另一隻手端起那杯下了巨毒的酒杯，於他耳邊低語：「你真是一點壞人都做不得，刀劍不敢就算了，下毒這麼簡單的事都做得漏洞百出。」

像是在呢喃，像是在傾述。

他靜靜地聽著，不懼怕被陸宸奕知曉他要殺他的事情，反倒暗暗握緊了藏於袖中的手。

陸宸奕突然說：「子初，若還有下輩子…」

陸宸奕的聲音很痛苦，雖然他看不到他的臉，但他想，此刻陸宸奕的臉上一定是極其痛苦的神情。

是呀，怎麼會不痛呢。

被自己最心愛的人一點一點摧毀，一分一寸地剜心，誰會不痛。

可這都不重要了。

他在等，等陸宸奕的下一句話，等陸宸奕最後想說給他聽的後半句話，想說等陸宸奕說完之後再告訴他：「沒有下輩子了，陸宸奕，我們之間沒有下輩子了，遇見你這麼絕望痛苦的事，這輩子有過一次就夠了，下輩子我不想再遇見你了，不想。」

來世哪怕做山間一棵無人問津的樹，路邊秋去春來的一株草，哪怕是天上隨風流動的雲、是你眼中萬千山河匆匆而過，也不想再遇到你了。

他還在等。

然而陸宸奕卻突然將他特意為他斟的那杯毒酒一飲而盡。

他愣住了。

最終陸宸奕沒說出來下輩子想做什麼，也沒人知曉陸宸奕對下輩子有什麼樣的期許。

就連他…也不知道陸宸奕對下輩子抱有怎麼樣的心。而他…終究也沒等來大仇得報的快感。

陸宸奕倒下去的那一刻，他的心好像更痛了。

他想過自殺的，想過用袖中隱藏的利刃刺進心臟，了結他這早該結束的生命，可是他恨陸宸奕，不願意和陸宸奕死在一起，不願意離得太近。

他走了，丟下陸宸奕冷冰冰的屍體，自己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該做什麼，只想遠離陸宸奕，只想去到離他們兄弟倆遠一點的地方。

他拚命地走，拚命地逃！

不知道盡頭在哪兒，也不知道終點在何處，只知道…不想停下來。

他走過大川，越過山河。

他一直在尋找最終的歸屬，直到後來，坊間傳言，蜀王死後，沒人再見過嫻妃娘娘，皇帝發了瘋似的滿天下張貼懸賞，只為能找到「她」，找到他的秦子初。

他靜靜聽著，不由得笑了笑。

他還在找啊？陸宸麒，你這麼愛他嗎？可這世上哪還有秦子初這個人。

秦子初…早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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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