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關係特別好的人，也沒有關係特別差的人，和誰都可以笑笑，和誰都可以說上兩句。

除了我。

他叫秋行，他從來都不對我笑。

對別人說話時那麼溫柔，還面帶笑容，對我說話就支支吾吾，每次都急匆匆地撇過頭。

他當我是瘟神嗎？

少年的我一直都在困惑這件事。

那年夏天，我轉到新的高中。

剛來到這個陌生的環境，因為周圍沒有認識的同學，也沒有可以聊天的朋友，每天做的事情只是盯著斜前方的空座發獃。

那裡沒有人坐嗎？為什麼空著座位？還是哪個同學有什麼事情，所以請假沒來嗎？

因為全班同學中，只有這一個人的臉，我還沒有見過，所以我不禁對他產生了好奇心。

直到某一天，我習慣性地朝著那個座位望去，那裡坐著一個男生。

哦，是男生啊。

我還是習慣性地看著他的座位，看著他的背影，我發現他的脖頸很漂亮。

什麼鬼啊，為什麼我會覺得男生的脖頸漂亮？

「喂，秋行，」那個男生身後的同學戳了戳他，「借我橡皮用用啦。」

原來他叫秋行啊。

「給你。」秋行轉過頭，把橡皮遞給後桌。

我終於看清了他的長相，很普通的清秀，很澄澈的眼神。

他往我這邊看了過來，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後立馬瞥開了目光，和他的後座說起了話。

「對了秋行，你怎麼請了那麼長時間的假啊？出什麼事了嗎？」後座的同學問他。

「沒、沒什麼大事……」秋行的聲音壓低了，「話說那個……後面那位同學……」

之後他說話的聲音太小，我沒有聽清楚，但我猜他是在詢問有關我的信息。

叫秋行是嗎？秋行……真巧啊，他姓秋，我姓夏，都是季節呢……說不定可以和他交個朋友？

可是……沒有機會，根本沒有機會！

那傢伙壓根不和我說話，說話的時候也只是敷衍地應付幾句，到底是怎樣？他是瞧不起我嗎？虧著我還想和他交個朋友呢！

生氣歸生氣，我還是得天天看著他的背影，上課時候習慣性看著他，就連跑操的時候，我也是站在他的身後看著他。

他的頭髮看起來很軟，觸感一定很好，脖頸露出的皮膚有些白，讓人忍不住想……

想？

我在想什麼？

我下意識地排斥這種感覺。

對，一定是想幫他剪頭髮，這是誰給他剪的頭啊，髮尾這麼難看，如果是我給他剪……

少年的我就在這整日的胡思亂想中度過。

如果那天沒有女生們的起鬨，我不會那麼討厭秋行。

那天跑完操準備解散，有幾個女生推了秋行一把，讓後秋行就用頭闖上了我的後背。

「你幹什麼啊？」我看都沒看就推開了他。

「對、對不起，被人推了一下……」秋行小聲地向我道歉。

我看向秋行身後的幾個女生，毫不留情地斥責了她們。

「你別……」秋行皺了皺眉頭，跑到那幾個女生身邊，說了些什麼，女生們的表情慢慢緩和了，甚至說笑了起來。

虛偽，太虛偽了！為什麼我總是見到他和別人有說有笑的樣子，為什麼他不對我展現笑容？

「是你太凶了啦，」哥哥對我說，「你先對那孩子表示好感，對方一定會回應你的。」

「憑什麼我要對他表示好感？我對他又沒有好感，那種人見誰都笑的人，我最討厭了！」

「既然見誰都笑，為什麼不對你笑呢？」

「我怎麼知道啊，煩死了！」

為什麼不對我笑？為什麼不對我笑？為什麼？

大概是執念太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那晚我夢到了秋行，他對我笑個不停。

第二天醒來的我，感到深深的羞恥和氣憤，我為什麼要惦記著一個說話不超過十句的男生？

我才不是那種人！

然後那天，在教室里，我看到秋行抱著我的衣服，嗅個不停。

看清楚他的臉的那一瞬間，我的心臟猛烈的跳動了起來，並且氣血上頭，我錯把這種感覺當成了憤怒。

我用過分的話罵了他，還把他碰過的校服扔到了垃圾桶里。

我狠狠地羞辱了他。

憤怒他的舉動，更憤怒為此心跳不已的自己。

然而，當我看到他那受傷的表情和脆弱的眼神時，我有些後悔了。

當時我不知道，這個表情將會不停地出現在我今後的夢裡，困擾著自己，佔據著自己所有愧疚的心情。

秋行跑了出去，還翹了自習課。

自習課上到了一半，我實在坐不住了，偷偷地離開了教室。

他可以躲藏的地方屈指可數。

果然，我在男廁所里聽到了啜泣聲。

我第一次聽男生哭泣的聲音，感覺很難受，自己的心情突然沉重了起來。

我從門縫裡給他遞了衛生紙，他收下了，泣不成聲地對我說了句「謝謝」。

有什麼好謝的？讓你哭泣的就是我啊。

但是直覺告訴我，如果現在出現在他的面前，只會讓事情變得更加糟糕。

那一瞬間，我彷彿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我不能道歉。

如果我道歉，就要面臨著另一個問題——秋行那番舉動的意圖。

一陣噁心感突然涌了上來。

我不要變成那種人。

秋行你自己在那邊就好了。

不要拉上我。

當時我的腦海里突然閃現出這麼幾句話，然後就逃跑一般離開了廁所。

之後的幾天，秋行總是在躲著我。

再之後，秋行轉學了。

望著斜前方再次空空如也的座位，我的心裡彷彿也空了一塊。

沒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反而感覺心情更加沉重了。

曾經有一個可以與他並肩作戰的機會，我選擇了逃避。

不知道今後的秋行一個人會經歷怎樣的艱辛和磨難，不知道他的身邊會不會出現一個願意與他共同承擔壓力的人。

總之那個人，不是我。

我所知道的只是，秋行那副受傷的面孔，已經刻在了我的心底，變成了我的夢魘。

如果還能微笑，該有多好。

我聞著手中秋行的衣服，那味道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讓人想哭。

「夏、夏令？」一聲呼喚將我拉回現實，我不知道自己維持這個動作多久了。

剛洗完澡並且已經換好衣服的秋行站在我的面前，吃驚地望著我。

「那、那是我的衣服，」秋行露出一個略顯尷尬的笑容，「不是擦臉的抹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