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嵐在那家農舍里等了整整半個多月，期間一直苦練五音之術。

每每一想到囚牛是因他而死，鳳嵐就無比自責。

想到囚牛生前最喜音律，二人又是因棲鳳琴結緣，鳳嵐便將囚牛原身的龍頭一刀一刀刻在棲鳳琴上。

每當想起囚牛便看一眼棲鳳琴，以此來寄託自己的哀思。

終於在半個月後，饕餮再一次出現。

他依舊是十五六歲的少年模樣，相貌唇紅齒白的，看著十分的溫和無害。

饕餮嬉皮笑臉地看著鳳嵐，笑眯眯道：「囚牛大哥呢？是不是已經死在刮龍台上了？」

鳳嵐雙眼幾欲噴火，怒氣沖沖看著這個滿臉堆笑的秀氣少年。

他這樣的反應似乎取悅了饕餮，他露出一個如雪一樣純凈的笑：「鳳嵐大哥，我餓了，咱們去錦官城吃好吃的吧！囚牛大哥死了，以後我陪你浪跡天涯，我的道行不比囚牛大哥差的。」

鳳嵐怒瞪著饕餮，眼中布滿憤怒的血絲。

也不和饕餮廢話，抽出七星鞭就抽向饕餮。

鞭子如同一條靈活的長蛇，閃電一樣直攻向饕餮面門。

然而饕餮的反應更快，一個側身躲過迎面而來的七星鞭，抬手抓住了柔軟的鞭子。

饕餮將靈氣匯聚在握著鞭子的手上，手中微微用力，靈氣便如同離弦之箭一樣射向鳳嵐。

鳳嵐迅速反應過來，也將靈氣聚於手掌。

兩股靈氣驟然撞擊在一起，迸發出了巨大的威力，幾乎撕裂了空間。周圍的農舍俱被兩股靈力相撞所爆發的力量掀翻。

塵土霧靄一樣將二人籠罩，碎石、木塊雨點一樣砸在兩人身上。

鳳嵐趁此機會抽回七星鞭，借著飛揚的塵土的遮掩，將鞭子舞得虎虎生風，一鞭又一鞭抽向饕餮。

儘管饕餮身法再怎麼迅捷如風，但面對雨點一樣密集的鞭子，再加上又有塵土影響了視物，一不小心竟然真的被他一鞭子抽在胳膊上。

七星鞭乃是神獸麒麟皮所制，專程打人魂魄，打在肉身上並不會留下傷痕，但魂魄卻會受損。

至於魂魄受損的程度，則取決於使用者的道行有多麼高深。

鳳嵐雖然只修行了一千年，但勝在天資卓絕，又有抱琴元君這麼個名師，道行也不弱。

饕餮就這麼硬生生接了一鞭子，居然一點傷疤也沒有，甚至一點也不覺得痛。

雖是如此，饕餮仍是不敢放鬆警惕，畢竟七星鞭是囚牛的武器，雖然他不知道到底有什麼效用，但想必也不會遜色。

饕餮手上掐著法印，翻手一掌打向鳳嵐。鳳嵐側身躲過，劈手回了一掌。

七星鞭已經被鳳嵐緊緊纏在腰間，與饕餮拼起拳腳來。

兩人且戰且退，你來我往焦灼百十個回合，所過之處有如經歷極其嚴重的天災，山崩地裂風雲變色。

打鬥之間，兩人不知不覺已到了後山。

山上的白鶴、猿猴、野兔、麋鹿，聽聞打鬥之聲紛紛四散逃竄，各自尋了安全的地方躲了起來，以免二人的打鬥波及到自己。

兩人從農舍打到後山，從青天白日打到日落黃昏，仍舊未分出個勝負。

交戰許久，靈力耗費了大半，體力也幾乎耗盡。

兩個人心照不宣地停了下來，氣喘吁吁地互相怒視著。

忽然間，饕餮瞥見鳳嵐身後一個高高隆起的土丘，約摸十來丈圍圓，三五丈高低。

「喲吼，」饕餮露出個陰陽怪氣的笑容來，「這個該不會是囚牛大哥的墳冢吧？嘖嘖嘖，好歹是東海龍王的長子，又是唯一一個嫡子，怎麼就葬在這麼個荒山野嶺，連個文碑也沒有？未免也太寒酸了吧！」

鳳嵐聞得此言，忍不住一驚，回過頭一看，果然見半月前為囚牛立的墳冢，卻是不知不覺間來了此處。

「你想做什麼？」

饕餮眼睛裡詭異的神色毫無掩飾地落入鳳嵐眼中，鳳嵐戒備地看著他，生怕饕餮做出什麼侮辱囚牛屍身的事情。

「不想做什麼，」饕餮氣定神閑地看著鳳嵐，嘴角挑著意味深長的笑，「我只是，想要給囚牛大哥換個地兒埋葬罷了。好歹也是東海龍王的嫡長子，葬在這麼個窮鄉僻壤，多丟他面子。」

說話間，五指併攏彎曲，如同一隻鷹爪，風一樣抓向囚牛的墳冢。

鳳嵐迅速反應過來，身形一閃，身法迅捷如電，竟是用自己的身體硬生生扛下了這一擊。

饕餮眉峰微挑，臉上滿是驚訝之色，「鳳嵐大哥對囚牛大哥真是一往情深啊，連個墳冢都這麼看重。」

那一爪用了饕餮七成功力，饕餮畢竟是縉雲氏後裔，血統上佔了優勢，又是修行了萬年之久，饒是鳳嵐道行再怎麼高深，這一擊也是讓他難以承受。

那一掌打在鳳嵐身上，靈氣順著掌落之處的經脈四處游竄。

饕餮的靈氣冰寒刺骨，如同是一條條細小的毒蛇在經脈之中游弋移動。

鳳嵐冷得渾身發抖，每一個關節又冷又痛，身體如同失去了控制的木偶一樣，剋制不住地跪倒在地蜷縮起來。

「很難受吧？」饕餮雙手撐在膝蓋上，俯視著縮成一團的鳳嵐，「鳳嵐大哥對囚牛大哥的情意真是令人羨慕呢！」

鳳嵐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像結了冰一樣，已經聽不清饕餮在說些什麼，只模模糊糊看見他嘴巴一開一合，卻聽不見任何聲音。

饕餮揉了揉肚子，貪婪地看著那個高高隆起的土丘，猩紅的舌尖舔了舔唇角，道：「吃了那麼多人肉，還沒嘗過龍肉是個什麼滋味兒呢，今天倒是可以好好體味一番了。」

一陣巨響過後，塵土飛揚間，囚牛那焦黑的屍體從塵土之中升起，龍的屍首可萬萬年不腐，是以囚牛的屍首仍舊是下葬時的樣子。

「這麼大啊，」饕餮語氣興奮，語氣亢奮，「應該可以填飽肚子了。」

言語間，饕餮已經化作了羊首人身的原型，張開深淵巨口，一口將囚牛十幾丈長的身軀吞進肚子里。

「唔，」饕餮咂咂嘴，「肉倒是挺嫩，可惜表皮有些焦了，味道有些苦澀，不過比那些人肉好吃得多！」

鳳嵐此刻視線已經有些模糊，卻無比清晰地看見饕餮是如何張開口，一口吞下了囚牛的屍體的。

胸中似乎有一團烈火在熊熊燃燒，鳳嵐瞪大了雙眼，眼之中一根細細的血管爆裂開來。

紅艷艷的鮮血染紅了眼白，順著眼角流了出來，乍一看如同一滴血淚。

胸口漲裂得似乎要炸開一般，眼前一陣陣發黑，鳳嵐只覺得喉頭一甜，一口溫熱的鮮血噴了出來。

盛怒之下，鳳嵐竟然輕而易舉驅散了身體里毒蛇一樣的陰寒的靈氣。

「饕餮，我殺了你！！！！」

鳳嵐怒吼一聲，將七星鞭扔了出去，隨後以靈力操控著七星鞭將饕餮緊緊捆住。

棲鳳琴被置於膝上，鳳嵐雙眼通紅，不管不顧地瘋狂彈撥著琴弦。

琴音凝成的氣刃雨點一樣打在饕餮身上，鳳嵐的舉動完全出乎饕餮的意料。

看他這架勢，似乎是打算與他同歸於盡一般。

靈力到底不是取之不竭用之不盡的，隨著時間的流逝，鳳嵐氣府內儲存的靈氣越發稀少，彈撥琴弦的速度也慢了下來。

饕餮也看出鳳嵐已是窮途末路，連連冷笑，嘶吼一聲將鳳嵐連人帶琴吞了進去。

因是被整個吞進去的，鳳嵐倒是沒受什麼傷，但是饕餮腹中密不透風，又有胃酸。

就算不被憋死，胃酸也會一點點將他腐蝕了。

此時他氣府如同一口即將幹涸的枯井，隨時就會徹底幹枯。

鳳嵐五心朝天，調息片刻，待靈力稍稍恢復一些，便催動靈力，控制著方才七星鞭殘留在饕餮魂魄里的靈力。

饕餮連吞囚牛與鳳嵐二人，正打算找個地方再尋些凡人當做飯後甜點。

誰知還沒有走出幾步，被七星鞭抽中的胳膊就傳來一陣劇痛，靈魂如同被一隻蟲子一點點啃食著。

鳳嵐調動最後一點靈氣，在饕餮腹中彈撥一曲《鳳翔千仞》。

此曲乃是五音之術最複雜也是殺傷力最高的一曲，同時也是最耗費靈力的一曲。

琴弦彈撥發出來的泠泠琴音逐漸匯聚成一隻展翅高飛的鳳凰，鳳凰通體赤紅，周身圍繞著橘紅的火焰。

鳳凰仰頭長鳴一聲，周身迸發出條條瑞氣，由里而外穿透饕餮的身體，如同千萬把長刀，將饕餮切割得支離破碎。

鳳嵐重重地摔在地上，棲鳳琴掉在他身邊。琴身上的龍頭刻紋正對著他的臉。

琴身上的刻紋栩栩如生，與囚牛的原身一般無二，彷彿隨時都會脫離琴身，化作一條黃龍游於天際。

「囚牛，」鳳嵐顫抖著抬起手，細細地描摹著琴身上的刻紋，如同輕撫著囚牛一樣，「到了陰曹地府，我們應該還會再見吧。也不知道你是在那裡等我，還是已經入了輪迴了。」

「你說下輩子，你我會成為什麼樣的人？」

「反正我是不想再入仙門了，只求能做個普通人，平平安安了卻一生。」

「我這樣自言自語是不是像個傻子一樣？」

鳳嵐強撐著最後一口氣，將棲鳳琴抱在懷裡，用最後一絲靈氣發了千里傳音，通知逃難他處的金陵城百姓饕餮已除，他們可以回金陵城居住。

三個月後，安平村的百姓上山打柴時在後山尋到了鳳嵐的屍體，彼時鳳嵐只剩下一具白骨，懷中緊緊抱著一架琴，旁邊散落著一個怪獸的屍身。

當日，囚牛與鳳嵐問路的那個百姓認出了棲鳳琴，才知道此人便是捨命除去饕餮的高人。

金陵城百姓無不感恩鳳嵐大恩大德，便在金陵城最繁華的地段建了一座廟宇。

因無人記得鳳嵐長相，幹脆也不立像，直接將鳳嵐遺物棲鳳琴供奉在廟宇內。

有懂行些的知道鳳嵐修鍊的五音之術，便尊他為五音道人，紀念他的廟宇也取名為五音廟。

因棲鳳琴上刻有一個龍頭，金陵城百姓為表示對鳳嵐的尊敬與感恩，以後凡是製作樂器，皆會刻上一個一模一樣的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