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蒼涼，明月高懸，湖邊坐著兩道身影。

「阿信啊，你說阿汶怎麼還不回來?今日是中秋啊。」

「他去邊塞了，怕是趕不回來了。」韓信眼中映出一輪明月，手隨意摸到一顆石頭，朝湖裡扔去。

狐狸低了頭，悶悶道，「那為什麼偏是他呢？」

韓信抿了嘴，「我朝兩位將軍，我才從西北回來，你說他不去誰去。」

「......」狐狸抬頭望他，如今韓信長大，臉上全是桀驁與孤高。韓信幾年前被皇上召為將軍，統領幾十萬軍隊。而韓汶...則是靠韓老爺才當上將軍。

「狐狸，」韓信低頭盯著他的眼，「要是當初你醒來看見的是我，你會不會——」

「當然不會!」

韓信和狐狸皆是一怔，轉頭循聲望去。

「阿汶!」狐狸大喊，而後起身朝他奔去。韓汶將頭盔扔在地上，張開雙臂接住狐狸。

韓信也從地上起來，湖邊的風吹得他墨發亂飛，擋住視線。吶，狐狸啊，我一直都知道，你來找我，只是想激韓汶回來吧？

「兄長，我剛從西北回來，」韓汶風塵僕僕，眉眼間皆是意氣風發，帶著些許得意的神情，「這段時間多謝你照顧狐狸。」

韓信輕笑，「客氣，要是你一直不回來就好了。」

韓汶聞言臉色一沉，拉著狐狸往回走，「多謝兄長提醒，我會注意。」

「嗯。」韓信又一次看著他們的背影。這些年，他不知道看過多少次他們的背影...只是這次，他看見狐狸轉頭朝他笑了笑，紫色眼眸映出一輪圓月。

接下來的時間，西北的局勢越發緊張。西夏佔據大片土地，因了韓汶突然回來，軍中無主帥，我軍節節敗退。

皇上大發雷霆，命韓信率軍與西夏交戰。

韓信換上一身戎裝，鐵衣泛著冷光。他拉著韁繩，眼神孤傲，斜睨著站在城樓上嘴角帶笑的韓汶，在眾人的目送下騎馬率軍朝城外奔去。

此行必是凶多吉少。韓信知曉韓汶的性子，想是設計讓他有去無回吧。韓家本就只應有一位將軍。今夜月色皎皎，本應是家人團聚，共慶佳節之日，他卻要勞命奔波，為國保國。

行了數日，終是到了西北。那晚韓信登上哨台，忽的聽見遠處傳來悠揚的羌笛聲。他驀地想起五年前他與韓老爺去雪山打獵的情景。要是他不去，那便不會遇到狐狸，也便不會忍受這些莫名的痛苦了吧？心中越想，心便越發冰涼。他想笑，看著遠處重山的影子，發出極輕的自嘲聲，而後他心變得冷硬，容不下任何情感。

這一仗打得很漂亮。韓信帶著眾軍凱旋而歸，皇帝在宮裡宴請百官，以表重彰。

韓信受重賞，三千錦緞，三千白銀，受封官職，平步青雲。這一仗，連著韓府上下都對他刮目相看了。

可韓信仍是整日不苟言笑，瞧著韓汶和狐狸每日早出晚歸臉色越發陰冷，握著茶杯的手捏得發白。

可韓汶好像是故意的，當著他的面與狐狸摟摟抱抱。府中的人不是不好奇，只是這是二少爺的私事，他們也都只是私下猜測。

一日，韓信去兵場操練完士兵，回到院子，忽看見狐狸坐在院里的鞦韆上，墨發隨著動作上下飛舞。

韓信有些恍惚，他看見狐狸起身朝他走來，一雙紫色眼眸靈動無比。

「阿信，你許久未歸，是否有想念我?」

狐狸眨了眨眼睛，可是韓信並未被蠱惑。如今他只覺得好笑，無比的好笑。

韓信伸手捏住狐狸的下巴，使他被迫看著自己，「狐狸啊，如今你對我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呢？」

「你覺得呢?」他輕笑，垂下眼簾，臉上透著無所謂，「你知道為什麼我有空來找你嗎？這幾日阿汶每日早出晚歸，你知道他是在計劃什麼嗎？嘖，我看你就要面臨大劫了，卻在此質問我兒女情長。阿信啊阿信，你還是沒有成熟。」

狐狸說完便走了，韓信愣在原地，皺眉思索了好久，才轉身回了屋，腳步虛浮踉蹌。

第二日。

韓汶果然帶了一眾人包圍了韓府，上下卻未搜到韓信的影子。韓老爺如今重病在床，時日無多。韓汶鬆了口氣，遣散眾人，獨自去了韓老爺的房間。

五日後，韓老爺便駕鶴西去。

韓汶大辦喪事，轟動了整個長安城。

頭七那日，狐狸守在靈柩旁，忽的聽見門外有窸窣聲。韓信悄悄潛進來，帶著風塵。

「我知道你會回來。」狐狸替他點好香，淡淡道。

韓信跪在軟墊上，抿嘴接過香燭，虔誠地磕了三個頭。

「那日多謝。若不是你，我也不會知道我的手下早已叛變，只是不知為何你要幫我。」韓信斂了神色，脖子上架了一把長劍。

韓汶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我原以為是別人走漏了消息，沒想到是你。」

狐狸抱著腿靠在柱子上，眼神慵懶，「阿汶...你還是收手吧。」

他看見韓汶眼中染上怒意，卻仍是輕輕道，「你說你喜歡我，可是這麼多年，除了阿信在的日子，你沒有哪一天認真待我。整日沉迷聲色，不思進取——」

「夠了!」韓汶大喊打斷他的話，捏著劍柄的手不住的顫抖，彷彿被人揭了傷疤。

韓信冷著臉色，感到橫在他脖間的劍劇烈抖動，而後哐的一聲，應聲落地。

風吹了進來，掛在靈堂的白綾飄搖，冰冷的月光灑進來，此時三人皆靜默不語。

韓信被召回皇宮，當了將軍。韓汶則主動請纓前去邊塞駐邊。而狐狸，則留在了韓府，與韓信一起。

每日，韓信都在想，這是不是一場夢。他等了五年的狐狸，就這麼輕而易舉的躺在了他身邊?

「狐狸。」

「嗯?」

「韓汶走了，你為何不一起去?」

「阿信，我喜歡你，當然是要陪著你了!」

「可是你不是——」

「我也喜歡阿汶，可是他已經不是從前的阿汶了。」

韓信轉頭看他，嘴角漫開苦澀。狐狸踮起腳描著他的眉眼，眼睛攝人心魄。

就這樣吧，至少狐狸還陪著他。

韓信以為這便是故事的結局，可他仍是想錯了。

當副將抬著重傷的韓汶回來的時候，他便知道，這一切都完了。

狐狸在他房裡呆了一宿，出來的時候眼眸通紅。他上前扶住他，卻被他一把推開。

「阿汶叫我去煮點粥...」狐狸喃喃道，「他說是你害他的——」

韓信張了張嘴，有些不可思議，「我沒有!」他奔到韓汶的房間，卻看見韓汶半倚在床頭，低頭把玩一把尖刀。

「兄長，咳咳，你知道嗎？自爺爺去世後，我心裡有多麼煎熬——你樣樣比我好，這十幾年我都生活在你的影子下，我過得有多苦你知道嗎？!」

韓信擰眉，朝他走去，「韓汶，你不要激動，把刀放下...」

「呵，放下，有那麼容易嗎?拿得起放得下是大丈夫該做的。而我，不是——」韓汶哈哈大笑，忽的將刀對準自己，朝胸膛狠狠刺了下去。

韓信眼眸睜大，下意識上前抓住他的手想要把刀拔出來。

「咳咳，兄長，如今你滿意了...」韓汶輕笑，嘴角溢出鮮紅的血，成串滴下，匯成一攤腥紅。

韓信鬆了手，轉身卻看見狐狸不知何時站在門邊，手中端著一碗還冒著熱氣的粥。

「狐狸，不是，不是這樣的...」韓信心裡慌亂，忙上前解釋。

「你不用跟我解釋，男子漢敢作敢當...」狐狸笑了笑，眼中滿是悲哀與憤恨，「你如今名滿天下，為何還要將他趕盡殺絕?」

「我沒有!」

「呵，事到如今，你還是不願意承認...」

「狐狸，你聽我解釋——」

韓信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他只知道自己犯了一個大錯。在與韓汶的十幾年的時間裡，他仍舊是輸了。

狐狸走了，韓信向朝廷請辭。

十二月天降大雪，韓信收拾好包袱，踏上馬車，與副將告別，「姜副將，我走後，你一定要替我打理好韓府，多謝。」

馬車轆轆駛出大道，姜副將收回視線。

那日他親眼看見韓汶在戰場上用短匕刺進自己的心臟，若不是偏了半分，恐怕也撐不到回到韓府。

可是他不明白，為何韓汶要以性命來逼韓信。

可這世上再也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了。

「姜副將，我韓汶從小比不過兄長。兄長想要什麼，我必定要和他爭搶。他想要爺爺的寵愛，我便表現得討喜，設計支走他，讓他看不到爺爺最後一面。他想要我的狐狸...可是他也確實得到了。但是我不甘心，不甘心——」

大雪紛飛，前路漫漫。馬車緩緩駛到從前的那座山下。

「狐狸!」韓信站在山腳下，長身玉立，一襲白衣與滿天雪花融為一體。

「狐狸!」他大喊，可是回答他的，只有山中的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