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信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那隻小狐狸了。

一月前，他上山采藥時，在樹上偶遇了一隻小狐狸。那小狐狸通體白色，皮毛順滑，眼睛是幽幽的墨藍色。

真是只好看的狐狸!韓信想著，站在樹下看著它。

小狐狸坐在樹上，歪著頭，用它那雙幽深的眼睛將他全身掃了個遍。

「小狐狸，下來。」他放下裝滿草藥的背簍，朝它伸出手。他覺得小狐狸應是被困在樹上了，卻沒有深究它為什麼會在樹上。

小狐狸滿不在乎的搖了搖尾巴，而後輕輕一躍，便落在他的臂彎。

韓信小心翼翼的抱著小狐狸，手裡是它爪子軟軟的觸感。他看著眼前漂亮的小狐狸，滿心歡喜。

「你要跟我一起去采草藥嗎？」韓信笑得眼眸彎彎，聲音無比輕柔。

小狐狸抬頭望著他，抬起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韓信將它裝在背簍里，而後朝更深的山林里走去。

林子里時不時有歡快的鳥鳴，韓信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比他還高的草叢裡。

「小狐狸啊，在這裡遇見你真好！」韓信臉蛋通紅，緊緊捏住裝著小狐狸的背簍帶子。

感受到背簍里的小狐狸搖了搖尾巴，韓信繼續說道，「我是道觀里最小的弟子，師兄師姐們總是欺負我，每次都讓我來采草藥。這林子里好兇險，我害怕...可是幸好遇見了你小狐狸!」

「小狐狸，你看，這是艾草!這是白芨，薄荷，還有人蔘娃娃!」韓信將一株人蔘獻寶似的伸到小狐狸眼前。可小狐狸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又伸出爪子推了推他胖胖的小手。

「小狐狸你不要嗎？那我自己吃了噢！」韓信嘿嘿笑了，忽而又鼓起腮幫子悶悶的說，「每次都來這山裡，本事也沒學到多少!成仙之路太難了!」

小狐狸躺在鬆軟的草藥中，聞著淡淡的草藥香，看著眼前這個喋喋不休的胖小子，眼中滿是不屑。

原來是山中道觀的小弟子。

幾日後。

韓信再次上山來，身後沒有背著背簍。他在那棵大樹下又見到了小狐狸。只是這次它卧在一塊石頭上，無比的優雅。

「小狐狸，以後我可能不能再來陪你了。」韓信臉皺成一團，「不知為何，師兄師姐們突然不欺負我了!這幾日師傅待我很好，還要教我看書認字!可能過不了多久我就會像其他人一樣練功了!」

小狐狸安靜的卧在石上，看著眼前的胖小子一臉激動的說著這幾日發生的事，心中忍不住嗤笑。要不是本狐狸，你怕是要將這山上的草藥采完!

「小狐狸，我走了...」韓信朝它揮了揮手，眼裡包了兩包眼淚。

小狐狸象徵性搖了搖尾巴，看著他轉身之後又驀地衝過來緊緊抱住自己。

咳咳，喂！胖小子，我呼吸不了了!

一月後。韓信沒想到會再見到小狐狸。

只是在道觀外的一眼，他看見一道白色的身影。

該是小狐狸來看他了？

韓信尋找那道身影，追至一處竹林，卻不見了影子。只看見一個長得異常好看的男子。男子一頭銀髮，眉眼間有淡淡的春意，似含了桃花。韓信未見過如此好看的男子，可他的小狐狸不見了。

「勞煩你見過方才一隻小狐狸過去了嗎？」

男子挑了挑眉，嘴角輕笑，「狐狸啊，方才是有一隻狐狸，被我吃了。」

「......」韓信愣了愣，而後哇哇大哭，「你還我小狐狸!還我小狐狸!我只有它一個朋友了!你卻吃了它!果然長得好看的人都是蛇蠍心腸!」

「......」

十五年後。

「你還我小狐狸...哈哈，那時候你真好玩啊，不像現在，整日話不多，連笑都難了。」

韓信看著對面笑得眉眼生花的男子，有些無奈。

「你如今成了道長，芝蘭玉樹，手拿拂塵，會不會有一天收了我?」

他不止一次問他這個問題。

韓信抿了抿嘴，「李太白，我韓信寧可負天下，不負你李太白。」

李白輕笑，跳下桌子，吹滅了桌上的燭燈。而後韓信覺得身上一重，下意識抱緊。

「韓信，我困了，想睡覺。」

耳邊是輕輕的哈氣聲，韓信只覺得耳朵發癢，身子一僵。

「我抱你去。」再開口，聲音已是沙啞無比。

事後。

李白看著沉沉睡去的韓信，伸出手來輕輕描摹他俊秀的眉眼。

不知不覺，胖小子已經長成這樣了呢。可是他還能陪自己多久呢？在山上呆了幾千年，那個胖小子，還是第一個與自己說話的人。要是他能長生不老，該有多好。

韓信聽聞有妖怪在山下的小鎮里作亂時有些恍惚。是有多久沒有如此嚴重的事情了呢？

他好像也有很久沒有見過李白了。

山林中幽深寂靜，偶爾聽得見鳥鳴。十二月的深山被白雪覆蓋，隱約看得見雪花之上的血跡。

韓信行至十五年前那棵大樹下，李白正倚在樹枝上假寐，暗紫色繁複花紋的長袍直直垂落下來。

「太白，是你傷的人嗎？」

樹上的男子聞言緩緩睜開眼，神色無比慵懶，「是又如何？你大可殺了我。」

韓信聽聞他毫不在乎的語調，藏在袖子里的手緊緊的捏住了手中的拂塵。

「以後切莫再做此事，我便不再追究。」

李白聞言坐起身子，輕輕一躍，便落到地上，一頭銀髮襯得他越發清幽。

他朝韓信輕蔑一笑，「你不過是一個道長，還來管我。今日你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殺了我，要麼我仍舊傷人。」

「你...」韓信氣得說不出話來。他不知為何小狐狸像突然變了個樣，只覺得他不再是他認識的小狐狸了。

可天下蒼生，他也不得不顧。

揚起手中的拂塵，韓信垂眸凝視地上的鮮血，「太白，莫怪我無情。」言罷一記掌風沖向陪了自己十幾年的小狐狸。

李白微微一閃便躲過，眼中仍是戲謔的笑容，「就這點本事?」

二人扭打在一起，韓信看似使出全力，卻招招露出破綻。直至被李白一掌擊飛，身體彷彿斷線的風吹。

李白有些錯愕，片刻後抱起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韓信。

雪白的拂塵沾了血，俊朗的面容已沒有了往日的生機。只是他眼中映出小狐狸的樣子。

「我說過，我寧負天下，不負你。可，我還是，做不到...倒不如了結自己，擺脫這個身份。有時候，我在想，要是我能長生不老就好了。等我投胎轉世，我便再來尋你，陪你幾十年...」

「傻子...」

「塵歸塵，土歸土——」

韓信被鬼差推著往前走。

「快走吧，喝了孟婆湯，過了奈何橋，便是新人了。嘖這麼俊俏的小道長，為何死得如此之早。」鬼差催促道，輕輕推了他一把。

韓信腳步虛浮，四處張望。

「可否，可否等一等?我還要在此地等人。」

「等人?!此地只有鬼，你等誰啊！」鬼差不耐煩道。

「我等——」話到嘴邊，可韓信驀地記不清那人的名字，也記不清那人的樣貌。

「別想了，快走吧。你丟了一魂一魄，自是想不起那人的樣子了。呆在這裡，只會成孤魂野鬼，到那時候，你的心上人來了你也記不清了——」鬼差嘆了口氣，推著韓信往前走。

可韓信走的心不在焉，直至到了奈何橋邊。

「喝了吧。」鬼差遞給他一碗湯。

韓信皺了皺眉，凝視著橋邊的彼岸花。

「我不喝了。我要等那人。」

「嘖，你這小道長，怎麼不聽勸呢！我說了，到時候你心上人來了你也認不得了!」

韓信恍若未聞，只眺望遠方，固執的站在原地，捏著手裡的拂塵。

韓信不知道的是，自己等的人，一直在那棵樹下，也固執的等了千年。

「他說了要來找我的。」狐狸望著山下，手裡捏著一顆用百人的心頭血煉成的長生不老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