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聽整個長安城的人誇你。誇你玉樹臨風，瀟灑自如。

我從三歲起便能吟出數十句你的小詩，自此在心中刻畫了一個仙人形象。

那年長安城一如既往，人影散亂，我拉著母親的手走在街上。我漫無目的，可母親卻神色緊張，捏著我的手冒著冷汗。

直到她將我託付給一個男子，我才知道自己的處境。

那時我才七歲，剛剛到那男子的腰部。他伸出手揉了揉我枯黃稀疏的頭髮，淡淡道，「嘖，這幾日又不能喝酒了。」

我抬頭看他，卻只看見他彎起的嘴角。

「我吃得很少，還能幹活!」我脆生生答到，生怕他將我拋棄。

他一愣，而後爽朗的笑起來，「你這小兒，果真機靈!」

我安了安心，然後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努力踮起腳，夠到他腰間的酒葫蘆，「你也喜歡喝酒嗎？我能背酒仙李白的詩噢！」

他眼中似盛滿了星子，嘴角抑制不住的微微翹起，「是嗎？」

我驕傲一笑，將記憶中那幾句詩全都背了出來，而後頓了頓，「好想看一看那位仙人長什麼樣子，這樣娘親就不會扔掉一個見過神仙的小孩了。」

他沒有說話，只是又伸手揉了揉我的頭，打趣道，「原以為你這小兒不知道，沒想如此機靈，倒是小看你了。今後你跟著我，怕是要吃苦。」

我鬆開他的衣袖，轉而捏住他的手，「我不怕。」

他聞言又是哈哈大笑，「你就叫星辰吧。」

我乖巧的點了點頭，跟著他出了吵鬧的街市。

往後我跟著他游遍大江南北，爬過天姥山，走過蜀道，到過白帝城...每每此時，即使再累，我都會亦步亦趨跟上他的腳步。

登上山頂，他的眼眶會變得濕潤，而後吟出豪邁大氣的詩句，我那時雖不懂，卻也體會得出其中心酸悲涼之意。

他常喝酒，每每他喝醉時，便會在庭院里舞劍。他著一襲白衣，墨發未束，劍風掃起一地落花。我抱著腿縮在石桌旁，看著他意氣風發，恣意睢放。鼻尖聞到酒香，是今年的桂花釀。他的衣袂飄飄，鬢若鴉雲，我眯起眼睛，像是看見了仙人。

「星辰，小兒可哭，但男兒不可涕泗橫流。」他將劍作杖，杵在地上，眉眼俊朗，像一株幽蘭。

我看著他，吸了吸鼻子，鬼使神差的說，「你是仙人嗎？」

他粲然一笑，朝我走來，一如既往摸摸我的腦袋，「真希望你永遠不要長大。」

我點點頭，「既然你不希望我長大，那我便不要長大。」

他聽聞哈哈大笑，我逆著光看見他眼角的一滴眼淚。

他身後是一地碎花和千絲萬縷的陽光，他仰天長笑，我以為那便是我此生不換。

後來，他突然對我說，「星辰，我要離開了，要是你能摘到天上的星星，我便回來看你。」

窗外忽作大風，吹得桃花落了滿地。我哭著拉著他的衣袖不放，那年我也才十三歲。

他走得決絕，我跟在他身後一直到了湖邊。他轉頭對我說，「湖裡的月光好生漂亮，我李太白今夜為得這月光死也足惜!」

恍惚間如山崩地裂，我細細品味他話中之意，驀地抬頭已抓不住他的衣袖。

原來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李白啊！他是羽化登仙了嗎？可是他本就是神仙啊！

我坐在湖邊等著他回來，他卻遲遲不來。

我思索他話中之意，他要星星，我便是星星啊！為何他有了我，還要拋下我呢？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星辰，卻留不住李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