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紀親啟：

展信安，

昨日清明，我摘了一些園裡種的黃花，忽的想起明日黃花這個詞。如今我已不是丞相，是否有資格向你道一聲對不起？

我知你的心意，可你是否知我的苦衷？十年前的種種我仍歷歷在目，當年我百里家上下幾百口人全都慘死，我無依無靠，生死難測。我是否又該慶幸，那崇德帝大發善心留我一條賤命？我懷著恨蟄伏在宮中，承蒙慧貴妃照拂，我才能安穩長大。

當年，你少年得志，不到十二歲便被崇德帝派往邊疆，每年只能回來一次。慧貴妃常跟我說起你，說你如何驍勇，如何天賦異稟。我雖只見過你寥寥幾面，卻早就知曉你的名號。

你十三歲那年回宮中過年，崇德帝為你特意準備了接風宴。那時德妃正得寵，我為太傅送竹簡時路過御花園聽見德妃正向崇德帝說慧貴妃的不是。或許每個男子都會衝冠一怒為紅顏，當時崇德帝的臉色不好，我趕緊回了洗梧宮向慧貴妃說了。

我原以為慧貴妃會想辦法，未曾想她只是淡然一笑，仍舊盛裝出席參加你的接風宴。那時我的地位不高，只能坐下席。慧貴妃拉著我坐在她的旁邊。那時殿外下著大雪，殿內歌舞昇平。慧貴妃喝了許多酒，眼神一直追隨著你，溫柔得不行。我有些羨慕，你有一個如此愛你的娘親。可是後來她突然倒在桌上，我扶她起來的時候，她趴在我耳邊悄聲說，一定要助謝無紀登上皇位。

我不明白她為何突然要這麼說，可是後來我明白了。

後來回到洗梧宮，皇上賜一杯毒酒。我親眼看著慧貴妃喝下。在她倒下的一瞬間我彷彿又死了一次。為何崇德帝總是要奪去我喜愛的人的性命？我有些無力地靠在桌旁，而後耳邊傳來你的大叫聲。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看著你。你還穿著赴宴的衣物，胸口處沾了酒漬。你星眉劍目，身上透著悠閑瀟灑之氣。我想你騎馬的樣子應當很悅目，可現在你卻抱著娘親的屍體痛哭。

那該是有多大度，才會像你一樣擦幹眼淚仍舊替崇德帝鎮守邊疆？

我不能跟你一樣。既然你無心報仇，那我便幫你報仇。慧貴妃的話我記了十年。直到崇德帝駕崩，新帝上位，我便知道時機來了。我步步為營，先是去邊疆探探你的底，未曾想那晚你將我壓在身下，語氣挑逗。

那時我便知道你或許不再是從前那個傻呵呵的謝無紀了。我也不能把你將小孩子對待。

我原以為我們會成為朋友，可事情卻越走越錯，整盤棋都按著我的想法走，但卻被我下成一盤死棋。

你當了皇帝，我圓了慧貴妃的心願。我至今不知慧貴妃為何如此，可崇德帝死了，我又扳倒了新帝，算是了結了我的仇恨。

可我恨，恨你不爭不搶。恨你只陷於情愛之中，不懂我對你的用心良苦。我是臣，你是君。君臣當如何處之？我雖知斷袖龍陽，可我們不能。

我一次次拒絕你，不是因為我對你沒有感情，而是我把你看得太重。你的帝位，你不能丟。你的江山，也不能丟。

在我受傷的時候，我想了很多。我想妥協，可我做了那麼多，最後還是害了你。我永遠不會傷害你，可天下呢？

若是他們知道當朝皇上是斷袖，他們又當怎樣看你？我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

我知道一次次的拒絕你，會讓你傷心。可當初的弒母之痛你都挺了過來，這樣的小痛也應當很快就會恢復吧？

可事實證明這步棋我真的走錯了。你廢我相位，我欣然接受。可你為何要退位讓賢？我已經不是丞相，也無權過問朝中之事。

蕭山來找過我，說你的病遲遲未好。我悄悄來看過你，那時你的眼已經看不太清。大夫只說是心病所致。

那次我來時正趕上你讓蕭山抱你去看雪，蕭山正忙著煎藥，我抱著你的時候，只覺得你瘦了許多。

你未察覺是我，也從未提過我的名字。我想你可能會恨我一輩子吧？

可如今你不是皇帝，我也不是丞相，我們只是普通人。

我不會讓你知道陪在你身邊的人是你恨著的百里延，我只想陪著你，哪怕不在一起，也好過我內心煎熬，痛苦一輩子。

謝無紀，我那時說最喜歡的一句詩里的無紀真的是你的名字。

百里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