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似乎有風聲，百里延睜眼，發現自己正跪在一座祠堂里。燭光忽明忽暗，寒風襲來，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個黑暗的一天。

百里一族上下一百一十二人的牌位，就這麼忽然出現在他眼前。

百里延緩緩起身，眼中似一潭死水。他只是走向香燭台，伸手輕輕撫上那暗紫的沉香木做的牌位，陷入回憶。

那年他才十二歲，在宮裡跟著太傅學習。他背書快，下學早，回到府上，眼前空無一人。那是他第一次感到沒來由的害怕，是那種遙遙無期的等待。他就坐在門口的台階上，直到宮裡的馬車把他接走。

他看見皇帝悲痛的神色，「延兒，朕對不住你。你爹犯了大罪，饒是按照最輕的刑來定罪，都難逃死罪。朕不得已而為之，你要體諒朕啊！」

百里延皺了眉，偏頭躲過朝他伸來的皇帝的手，藏在袖裡的手緊緊攥成拳頭。

「不過你不用擔心，朕答應過丞相，讓你日後繼承他的丞相之位...」

百里延心中絞痛，看著皇帝無比虛偽的面孔，卻什麼都不能做。為什麼？他爹爹做錯了什麼？他只知道爹爹對皇帝忠心耿耿，輔佐皇帝二十餘年。若要造反，何必等到現在?

皇帝是何其殘忍?屠他滿門，還要冠冕堂皇的在這裡說辭，他為何不連他也殺了?

氣急攻心，百里延胸口一痛，堪堪吐了兩升血。

待他醒來之時，身邊只有慧貴妃。

「延兒，日後你就在本宮這裡住下，與無紀一起。」

百里延抿嘴沒有說話，臉色蒼白。

「不必害怕，無紀平日都在練武場習武，不會打擾你的...」

收回思緒，百里延閉眼穩了穩心緒。

再睜眼，已換了一個場景。

是幾月前的桃花節。

桃花滿城，熱鬧非凡。百里延抿嘴，穿過人群走到一株桃花樹下，滿眼都是灼灼的桃花。

忽的，百里延眼瞳一縮，眼光穿過人海，落在不遠處嘴裡叼著糖葫蘆的男子身上。

那男子似乎也看到了他，朝他搖了搖手，便奔過來。

「阿延!你在這幹什麼？」

百里延一愣，看著謝無紀一時竟不知說什麼。

謝無紀咬下一顆包著糖衣的山楂，沖他咧了咧嘴，「要吃糖葫蘆嗎？長安城的糖葫蘆可甜了!」

百里延抿嘴，他只覺得謝無紀與平常有些不同。這一切都是幻象，他知道。可在現實生活中，他不能同謝無紀如此說話。

「阿延，走，我帶你去看桃花!」

百里延回神，謝無紀已經拉住他的手。帶著薄薄的繭，虛虛握住他的手。百里延心神一動。

這是幻象，都是假的...

百里延就這麼被謝無紀拉著往前走。他看著前方謝無紀的背影，只覺得恍如隔世。他不能喜歡謝無紀的。

走了半柱香的時間，謝無紀拉著百里延走到一處僻靜處，該是一座小山坡上，種著大片的桃花。

謝無紀鬆開他的手，上前折下一枝桃花，笑得燦爛，「喏，送你的。」

百里延皺眉，「街上有的是桃花，為何要帶我來這?」

謝無紀輕輕笑著，上前抱住他，「那些都是皇帝給長安城的百姓看的。這些桃花...是我專門給你看的...」

百里延身體僵硬，他感到謝無紀說話時的笑意，滿懷期待。可是他期待什麼呢？期待他表揚他?

「阿延，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嗎？」

百里延聞言皺了眉，眼中映出謝無紀傻氣的笑臉。真是個傻子。可明明知道這一切都是幻象，百里延仍是沒有第一時間拒絕。

他只是靜靜的站著，眼眸低垂。

他看到謝無紀有些失望地丟了桃花，轉身離開，「我知道阿延不喜歡我。罷了——」

「我喜歡你。」脫口而出，百里延眼中閃過羞愧。既然這是幻象，安慰他一下...也無妨吧？

「真的嗎？!」謝無紀有些驚喜，撲過來抱住他。

百里延看著謝無紀毛茸茸的腦袋，第一次感到手足無措。他被謝無紀推到在樹幹上，桃花紛紛飄落，迷了百里延的眼。

恍然間，眼前出現慧貴妃的臉。她倒在血泊中，朝他伸出手，「延兒，替我照顧好無紀...助他登上皇位，剷除一切...」

百里延驀地推開抱著自己的謝無紀，腳步有些踉蹌，「我不喜歡你...」

眨眼間一把長劍抵在胸口處，身後傳來謝無紀的吼聲，「阿延，快回來!」

百里延望向四周，黃沙漫漫，人群都穿著甲衣，手中握著兵器。而他正站在戰場中，風颳得臉頰生疼。

百里延對他笑了笑，而後長劍刺穿胸口。

罷了，雖說是幻象，但為謝無紀死，也算無憾。

蠟燭燃盡，百里延睜眼，胸口絞痛。

身邊沒有完顏獻的影子。

他醒了，完顏獻必定也受了反噬，大抵，也不會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