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紀從未想過自己會坐著西夏的馬車回長安。

等到到了宮門時，他已經想好自己的下場。原以為皇帝會在宮門前等著抓他，沒想到下了馬車之後，宮門前只有百里延一人。

謝無紀抱著手中的佩劍，看著不遠處一身白衣，芝蘭玉樹的男子。他不知道自己心裡是什麼樣的感覺，夾雜著思念，疑惑，欣喜，怯懦一股腦湧上來。

腦子亂成漿糊，眨眼間已走至百里延身前。

謝無紀抬眸看他，視線交匯，他只覺得百里延眼中似有淡淡星子。他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如今已是仲夏，百里延一身玉白，看著很是清爽。相比之下，謝無紀滿身塵土，倒顯得灰頭土臉。

「王爺今日歸來，為何不說一聲?」還是百里延先開了口，語氣仍是淡淡，只是眼中沒了那千年化不開的寒冰。

謝無紀愣了愣，而後摸了摸後腦勺，「是西夏人送我回來的，忘記提前說了。」

「西夏?」百里延越過謝無紀看見不遠處停著的馬車抿了抿嘴。

「那個——我沒有——」謝無紀想開口解釋，話還未說完，便被百里延拉進了皇宮。

寬敞的宮道上，時不時路過幾個急匆匆的太監，全是往皇帝的寢宮處去。

謝無紀駐足望瞭望，忽而想到完顏獻的話。他不是不信百里延，而是事關謝家大事，他怎麼也要試探一下。

「這些人為何都往皇帝的寢宮去?」謝無紀轉頭望向百里延，盡量顯得他只是隨口一問。

百里延也停下來，眼睛迎著陽光顯出好看的琥珀色，「王爺有所不知，皇上已經病了許久，如今生命垂危，需要很多人照顧。」

「可是為何你——」

「皇上倒了，可這偌大的國家還是要有人管理。如今太子尚小，我便代他。」百里延語氣毫無波瀾，他看著謝無紀不經意間露出的懷疑，眼中漸漸浮上一層冰霜。

「原是這樣，」謝無紀鬆了口氣，朝百里延拱了拱手，「那丞相快去忙吧，我去看看皇上。」言罷跟著一群太監朝養心殿走去。可愛如謝無紀，忙著去看病重的皇帝，卻沒有多管百里延。

養心殿。

門口有兩位士兵把守，攔著謝無紀不讓進去。無法，謝無紀只好轉身回了自己的寢殿。

寢殿已是有一月多未回了，可裡面的東西都沒沾上灰塵，和他走的時候一樣。

謝無紀回到殿中，換了身幹凈衣裳，叫了聲蕭山。

話音剛落，蕭山便從窗外進來，「王爺回來了?」

謝無紀應了一聲，「近日宮裡可有發生什麼大事?」

「回王爺，皇上半月前生了病，休養至今不見好，反而越發嚴重。如今丞相代皇上執政。」

「那皇帝生的什麼病?」

「不知，聽說整日嘔血。」蕭山倒了杯茶，飲了兩口。

「那百里延呢？」

「丞相倒沒什麼，雖是執政，卻未上過一天早朝，只讓人將百官們的奏摺拿來處理。下午仍是給小太子教習。」

謝無紀皺了皺眉，這並不像奪權的樣子。大概是他想多了吧？如今是下午，百里延該是給謝瞻授課了？倒不如去看看，方才自己的舉動好像有些不妥。

行至謝瞻殿里的西房書房裡，卻沒看見人。謝無紀細細打量屋裡的陳設，頗有墨香味。

案幾上放了幾張謝瞻抄寫的字。謝無紀嘆了口氣，果然還需要勤加練習。

耳邊忽的傳來謝瞻咯咯的笑聲，謝無紀趕緊鑽進一旁的櫃子里。下一秒，門便被打開，謝瞻拉著百里延的手走進來。

「丞相大人，今日瞻兒學什麼呀？」謝瞻爬到和他半個身子一般高的凳子上，調好筆墨。

百里延站在他身邊，嘴角輕抿，「今日背詩吧。背你最喜歡的。」

「那丞相大人最喜歡什麼詩啊？」謝瞻有些激動地將手中的宣紙抓皺，要是能背出丞相喜歡的詩，以後是不是就可以少抄幾遍書了？

百里延挑了挑眉，而後開口，「我最喜歡的是范仲淹的《漁家傲》。」

「《漁家傲》?瞻兒從未聽過，丞相能背一背嗎？」

百里延笑了笑，「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

「丞相大人，歸無計，是說的五叔嗎？」謝瞻打斷他。

百里延仍是笑著，只是在紙上寫下無計二字，「此無計非彼無紀。」

「嗷——」

謝瞻開始背詩，一天的教習開始。

只是謝無紀縮在櫃子里，眼神愣愣的。這，這，百里延剛剛背的，是關於他的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