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淮隸醒來時，發現自己靠在一棵樹旁，身前生了火，衣服被烤得暖洋洋的。方承抱著膝蓋坐在對面，眼神飄忽，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咳咳...」唐淮隸咳了兩聲，如願看見方承轉過頭來看他，眼中似乎盛滿了碎冰。

唐淮隸有些莫名其妙，下意識摸了摸鼻子，卻發現臉上的錦帕已經沒有了。心中驀地一涼，唐淮隸慌忙看向方承。

「你還好吧，方才你吐血了，我就把帕子給你摘下來了。你——不介意吧？」方承語氣淡漠疏離，臉在月光下有些蒼白。

這一刻，唐淮隸覺得瞞不住了，儘管，儘管他是那麼的不想承認，他就是方承最不想見到的，那個不爭氣的方奚。

耳邊偶爾幾聲蟬鳴，雖已是初夏，這邊塞山中的夜仍是寒冷。二人四目相對，誰也沒有先開口。

方承還在生病，此刻即使他腦袋昏沉，全身無力，他仍是挺直了腰，只是將頭靠在膝上，垂眸看著地上的塵土，以及柴火燃燒飛濺出的火星。

「唐公子長得很像家弟方奚，若不是心知家弟已去，我都懷疑你是不是他。」

唐淮隸雙眉緊蹙，只覺得周身寒氣四起。不知是害怕還是慌張，此刻他有些顫抖。胃裡絞痛，從喉嚨里漫上一股腥甜，他咬牙咽了下去。

「方承，」他開口，聲音像是磨砂的紙一般，「我只是想跟像平常人一樣說話。」

他看見方承抬眸看他，墨發披散，眼神清冷。終是忍不住苦笑，「你怨我?」

方承抿了抿嘴，「說不怨是假的。你可知多少人為了你操了多少心?你跳湖那夜，好幾人將湖水掏幹尋你?你的喪禮，多少人忙著操辦?出殯那日，浪費了多少時間？可你倒好，絲毫不覺得自己犯了錯，換了個身份，倒還想和我像平常人一般說話?!」說這話時，方承臉色嚴肅，似兄長在教育不懂事的小弟。可若是小童在場，一定會小聲嘀咕，這前前後後十幾日，只有公子一人忙前忙後，小到門前燈籠的題字，大到祠堂的牌位，全都又他方承一人操辦。別人想要幫忙，他也只淡淡用家事回絕。

可小童不在，方奚永遠不會知道這些。

夜裡的林子靜悄悄的，月光寒冷，方奚聽著方承的話，心中如刀割般疼痛。

「兄長，你總說我像小孩子一般，可是你知不知道小孩也會有感情?我與小兒不同的是，我對你的感情，是愛——」方奚抬頭直視方承，沙啞的聲音在初夏的夜裡格格不入。

方承回給他一個冷漠的眼神，「可是你並不懂得愛一個人。你還未長大，從未愛一個人。你不知對多少人說過愛，只是為了討他們一笑。可是我同勾欄院那些人不一樣，他們只是想要你的錢。而我，只是想要你成熟懂事。」

「是嗎...」方奚脫力，頭靠著樹幹，玄色衣衫隱在黑夜裡，卻被火光映得鍍了一層暖光。方奚心中五味雜陳，他多想辯解，可方承一個字也不會聽進去。這麼多年，頭一次，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裡，浮上了一絲淚意。

「軍師——是你嗎?」

遙遠的呼喚使二人回神，方承轉頭，見是王順帶著幾個小兵從黑夜裡走來。頃刻便走到跟前，手中火把燒的正旺。

二旺彎下腰遞給方承一碗藥，「這是今天熬的，軍師還未喝。」

方承垂眸看了一眼，道了聲謝，接過來一飲而盡。

「走吧。」方承在二旺的攙扶下起身，轉頭望瞭望靠著樹幹的方奚，「把他背回軍營，他身體虛，今夜寒氣重。」

王順應了一聲，上前彎下腰，將懨懨的方奚背起來，透過火光，看見他與方承幾分相似，有些驚訝。可他不傻，也並未說什麼。只是在心中默默抱怨，軍營又多了個病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