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大概是1940年，那時候我才十九歲，跟著父親到上海經商，就讀於上海女子學院。

那時候，女學生都剪了短髮，說是潮流。我，我可不敢，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我怎麼敢?

我就辮兩個辮子，穿著陰丹士林上下裙去上學。每天晚上下課都去幫父親算賬，如此兩點一線，日子倒過得快。

後來——不知道是哪一天，學校組織了一場遊行，我跟著許多學生一起走在街上，耳邊響起槍聲。當時我怕極了，可還是跟著大家朝前走，直到有些學生倒在血泊中，所有人都尖叫著散開。我被擠得進了一家餐廳。

那餐廳算是一家西餐廳，留聲機放著輕緩的爵士。可是大家卻異常興奮，看到我進來時，都指著我說，「吃了她的頭髮！」

我一驚，朝著他們的視線看去，見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站在餐廳前，燈光昏暗，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吃我的頭髮?

「好的，」男人猶豫了一下，「大家不要眨眼睛......」

我見他笑得神秘，愣在原地沒有動。

下一刻他的影子便朝我移來，咔嚓一聲，我的辮子沒了，被那影子吃了去。

羞憤，委屈充滿了我的心。我感到前所未有的侮辱，伴隨著所有人的鬨堂大笑，我咬牙轉身跑了。

短髮被風吹的四散，辮了許久的辮子讓它有些卷。我愛惜了這麼久的頭髮竟然被一個人的影子吃了?！

簡直不可思議！

我抓了抓頭髮，想著不能就這樣算了，便回去找那個人。可是餐廳已經恢復了安靜，大家開始用餐。男人再也找不到了。

我有些失落，又有些氣憤。

「你在找我嗎？」

我轉身，見他穿著小西裝，白襯衫洗得有些發黃。眼中閃耀著狡黠的光。我看見他手裡的兩節辮子，更加生氣了。

他朝我走來，拉起我的手朝前走。天哪！他難道不懂規矩嗎？隨隨便便就拉女孩子的手?我開始掙扎，可是他手勁極大。

直到走到一個小巷子里，他才停下，把我的頭髮還給我。

「sorry，剛才是我冒犯了...」他露出歉意的笑來，我看見他額頭有細汗。

「你！你怎麼能這樣！現在雖然是特殊時期，可是也提倡男女平等，你這樣就是踐踏了法律！」我大喊。

他顯然是被我罵暈了，愣了好一會，臉上重新掛起玩味的笑容。我被他盯得心裡發毛。

「同學，你這是在找我要賠償嗎？我就是個小混混，沒什麼錢，如果你要告我...」

「怎麼，我要去告你！」

「你要告我就去吧！」他說完飛快地跑了，地上落下一節香腸。

我彎身撿起來，好像是西餐廳里的。難道他是小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