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裕倒台，身為幕僚的他受到牽連，一下子成了無根的浮萍。世人皆輕言慢語，白眼以待。曾經是年少輕狂，鮮衣怒馬。而如今走在街上如喪家之犬，怊怊惕惕，掙扎求生。

可他毫不在乎。

這日陽光很好，他就這樣慢慢地走著，白衣上沾了不少泥點。出了城門，直到走到一座隱在竹林中的墳冢前，面無表情的臉才驀地顯出悲戚。哽咽許久，才聽得一道清冷又哀傷的聲音響起，他說，「言什，我回來了。」

可是萬千竹葉沙沙作響，卻再沒有響起那清脆的聲音。

江南的五月正是萬物生長的時節。陽光明媚，柳絮飄飛。

白成蹊跟隨家人來到江南遊玩。

白家泛舟游湖，大哥白展站在船頭遠望，「成蹊，今日天氣真好！」

「嗯。」白成蹊淡淡應到。渾身透著一股沉穩冷淡的氣息。白展聞言禁了聲，將頭轉向別處。

這個弟弟，還未及冠才學名聲便傳到四方，從小就性子冷淡，寡言少語，成名後更是越發待人冷漠疏離。

陽光照得白成蹊半眯了眼，他向遠方看去。遠處青山青翠，綠水紅花，岸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可即使是這樣美麗的景色，也激不起他心中半點波瀾。

他來江南，本就不是遊玩享樂的。

朝廷宰相李衛半月前辭官告老還鄉，曾經是一代儒學大家的李衛，確實是一個好老師。

翌日，白成蹊起了個大早。清晨寒氣還未散去，晨光微熹，街上只有一些小販和茶館開了張。白成蹊走得極快，今日他要去拜訪李衛。

「公子留步。」一到聲音冷不防響起。

白成蹊腳步一頓，循著聲音望去，見一人坐在算命攤後面，對他笑得意味深長。白成蹊皺眉，抬腳欲離去。

「公子難道不想知道今日之事能否成功？」

真是個神棍！白成蹊在心裡嗤笑一聲，沒有停下來。

「喂，公子！今日你一定會不如意的！所以...喂！」

白成蹊走得更快，那聲音越來越小，直至消失在耳邊。他停下來，理了理被風吹得有些凌亂的衣衫。又行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及至李府，白成蹊拿出書信交與家丁。

「白公子，老爺今日身體不適，實在抱歉。還請白公子過幾日再來。」

家丁抱著一盒茶葉給了白成蹊，白成蹊皺眉不語，也沒接過那茶葉。良久，才幽幽開口，「無礙，李老身體不適，晚輩也不應前去叨擾，今日之事是晚輩考慮不周，還請李老見諒。」

白成蹊接了茶葉，告辭離去。

入夜。

當白成蹊第八次點燃被風吹滅的燭燈時，好看的眉才輕輕蹙起。他將經書放在桌上，轉身關上窗戶。

「哎，別關窗呀公子！」

白成蹊手一頓，復而將窗戶打開。眼前只有一棵老槐樹。正值仲春時節，卻長得枝繁葉茂。

「你是誰？」他開口，卻又沒有迴音。等了片刻，白成蹊抿嘴，欲將窗戶關上。那聲音又再次響起，「別關窗呀公子！」

聲音該是從老槐樹里傳來的，可外面一片漆黑，加之老槐樹枝葉繁多，白成蹊什麼也看不清。他不信鬼神，只是鼻尖縈繞的淡淡的桃花香讓他疑惑。沉思間，耳邊傳來窸窣聲，一個腦袋突然從一簇樹葉間冒了出來。

是一個女子。

「這麼晚了你為何在這？」白成蹊問道，白衣上沾了些從窗外飄來的柳絮。

女子朝他燦爛一笑，杏眸彎彎，「看公子溫書呀！」

白成蹊冷了臉色，看著她從樹葉間爬出來，一身青衫長裙，裙邊綉了桃花，一隻白鶴在胸前栩栩如生。

「你不歸家嗎？天色已晚，姑娘家還是回家好。」說話間女子已爬到窗邊，雙手扒在窗框上，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白成蹊嘆了口氣，拿起外衫套上。

「我自己知道回去的，公子你就別管我了，自己溫書吧。」

白成蹊沒有理她，徑自吹了蠟燭，屋裡一下子變得黑暗，只有清輝似的月光從窗外灑進來，白成蹊尋著月光開了門，「你自己從樹上下來，我去下面等你。」

沒有迴音。

白成蹊走到客棧門口，老槐樹下也無女子身影。他向上望去，老槐樹還是老槐樹，彷彿剛才只是個夢。白成蹊攏了攏衣衫，轉身回了客棧。就在他關上門的一瞬，女子從樹上躍下，身體輕盈卻仍是摔了個跟頭。裙袂上沾了些塵土，可她也不顧，待到那窗口重新亮起燭光，她才起身離去。

又過了幾日，白成蹊再次去了李府，這次他很順利地被家丁帶去見了李衛。李衛很賞識他，痛快地答應收他做自己的門生。

白成蹊沒有表現出太過的欣喜，這件事在他意料之中。謝過李衛，白成蹊走出書房，婉言謝絕了家丁的帶路，想自己一個人逛逛。

轉到花園，白成蹊忽的聽見一陣咯咯的笑聲。一名女子從桃花樹下現出身來。

「公子，好久不見啊！」

白成蹊皺了皺眉，對面的女子即使換了身衣裳，他依舊認得出來她。

「你為何又在這？」白成蹊開口，心中猜測她的身份。

「那公子又是為何來這的？」女子走近，白成蹊又聞到了淡淡的桃花香。他抬眼，見這桃花已經凋零，心中又升起疑惑。

「你不用知道。」白成蹊淡淡道，眼光落在她戴著桃花玉簪的頭髮上。

女子撇了撇嘴，又忽的從身後拿出一個饅頭大的桃子，「公子，吃桃兒嗎？」

「不吃。」

「吃嘛。」

「不吃。」

「吃嘛。」

「......」白成蹊突然覺得自己在這裡跟她講話完全是在浪費時間。隨即他轉身欲走，身後傳來女子的聲音，「公子，你要走了？」

白成蹊腳步一頓，沒有回答。復而前行，又聽見她在身後大喊，「我叫言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