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暖陽催人懶，兩人都躺得有些睏倦。

孫太醫看過了黎宴的眼睛，確如皇後所說，只會在極力瞄準時出現些許模糊，且藥效維持不長，並無大礙。

半個時辰後，皇帝黎淵一身便服造訪了靖王府，太監張葛隨侍，沒帶侍衛。

趙伯匆忙前去通報，留皇帝黎淵拂著茶蓋等待，等了一會兒，黎淵漫不經心地問一旁的侍女：「你們府上兩位王爺，這個時辰都在幹什麼？」

侍女惶恐不安地回：「回皇上，在……午睡。」

黎淵微微皺眉，把茶杯往幾上一擱：「一個都不來，難不成大的小的還能睡一起了。」

他不過啐幾聲，少頃卻發現遠處兩人竟還真一起從月洞門出來，步履匆匆，一副剛睡醒來不及整理儀容的模樣。

黎淵心裡五味雜陳，在兩人踏進門檻時淡笑自嘲：「朕來的不是時候，打攪你們師徒倆午休了，朕以茶代酒自罰一杯，」說著抬起茶杯一飲而盡，又指了指一旁的太師椅，「你們師徒倆坐吧，朕過來沒什麼大事，只看看阿宴。」

宋非離稍稍一欠身，拉著黎宴在一旁坐下，又輕輕理了理他的兔毛雲肩：「皇上見笑了，今晚夜獵，他難得要我陪他躺躺，哪知天冷一躺就困了。」

皇帝睨了一眼黎宴，心裡一陣難以言喻的詭異感。

知曉這師徒倆感情深，可深到躺一張床睡覺毫不避嫌的地步未免太過，況且黎宴這年紀都能納個側夫人……

皇帝忍不住把黎宴喚上前，以一個長輩的身份加重了語氣冷淡叮囑：「以後少黏著你師父，他再寵你都是你師父，這麼大還睡一起像什麼樣子，還有沒有禮數了？」

黎宴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黎淵又摸上他下巴上的那顆血點，話里透出了森森然的陰冷：「皇後她做得實在不像話，要不是太子大病初癒要她照料，朕得禁足她幾天，你夜獵時候也注意點。」

「知道了。」

黎淵深吸一口氣，拍拍他的肩膀，朝門外望了一眼：「雖然你嘴上不說，但朕知道你心裡受委屈了，朕會補償你。」

屋外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十幾個個宮仆端著紅漆楠木盤魚貫而入，各個盤上金銀珠玉寶石瑪瑙堆成小山，霎時整個屋子裡充滿了珠光寶氣。

宋非離一陣唏噓，抓了把金珠玉綴，笑盈盈地送到黎宴面前：「看吧，這些都留著，以後娶媳婦的聘禮就夠了，還夠你娶好幾個大家閨秀呢。」

黎宴面無表情地轉過臉，木然垂眼：「不用，我已經打算全部孝敬師父了。」

傍晚時分，宋非離想著徒弟眼睛可能不大好使，陪黎宴去了京城的御獵場。

這獵場平時有重兵把守，尋常百姓進不去，場內各異花草走獸由專人收入調養，白花花的銀子使了不少，然而除了幾場狩獵，王公貴族都很少踏足其中。

皇帝用的比試方法可能是想蘊含某些道法自然的道家思想，他把太子、幾位皇子還有黎宴扔進裡面，封閉一夜聽天由命，第二天再放出來，效法古時殺敵割耳定戰功之策，清點他們袋子里的獸耳數目，以此排出名次。

外人不得幹涉夜獵，宋非離賄賂了看守御獵場的公公，保證自己手指頭都不會碰弓箭一下，才得以跟進去看幾眼。

宋非離看著走在前面的少年，身形高挑瘦長，手挽長弓，身背箭筒，溶金落日給那一襲暗紋玄袍鍍上了一層薄薄的赤金，身姿頓時鮮亮起來。

他還沒多看幾眼呢，徒弟就這麼猝不及防地長大了。

宋非離不動聲色，心裡正空蕩，前面黎宴「嗖」的一聲羽箭離弦，追上枯草間一隻奔跑的白兔，一箭洞穿兔耳，把白兔死死釘在了樹幹上。

黎宴一刀割了兔耳放進袋子，拎著兔子那僅剩的耳朵，送到宋非離面前晃了晃：「這個兔子師父你可以烤了吃，肥嫩香甜，我故意沒射它身體，皮剝下來正好再給你做個雪白的護腕。」

宋非離摸了一把冷颼颼的手腕，淡淡笑了笑：「你自己用，我不冷。」

隨行的宮仆把獵物裝進口袋，跟著沒走幾步，黎宴又一箭射死了一頭紫貂，對著宋非離彎了彎嘴角：「師父，書房裡那支貂豪筆舊了，這隻紫貂正好給你做幾支毛筆，對了，你看這個成色好嗎？」

「……」

這小兔崽子到底是出來夜獵，還是出來給他添置東西的？！

宮仆趕在他開口之前，縮手縮腳地上前，萬分為難地開口提醒小王爺：「殿下，這夜獵說是夜獵，可到底看得清才好比試，您該趁著日頭沒落山抓緊啊……」

終於聽到了一句靠譜話，宋非離負手而立，微微一點頭：「聽見了沒？要比就好好比，滿口師父成什麼體統，你先走吧，我跟在你後面。」

黎宴把紫貂扔給那宮仆，不慢不緊地看了眼逐漸沉沒的夕陽，繼續往獵場更深處進發。他的眼睛暫時沒有半點模糊，就連一直蟄伏在身體里的毒素也很乖巧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