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生本來打算當作沒聽見，眼角卻看見一道白影閃過。

穆奎因把手一揚，沒讓他得逞。手中的玩偶給他妥妥噹噹地收進了懷裡。

他思索了一會兒，就找到自相矛盾的地方了。小啞巴壓根是不會輕易接近別人的，而孫從文，跟他應該沒有過多的接觸。

剛才穆奎因看見的那一幕就更加確定了他的想法。

這個玩偶應該和孫從文沒有什麼關係。

時生氣喘吁吁地搶了一會，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

他終於察覺到對方完全是在戲耍他，於是在穆奎因面前站定，伸出一隻手朝前張開。

「想要這個？」穆奎因往邊上的空椅子一坐，「來一起吃飯吧，吃完飯再說。切，別人想吃還沒這個待遇呢。」

飯盒裡的菜香味撲鼻，做的果然是兩人份，每次都擔心他的大孫子會餓著一樣

「別吃幹飯啊。」穆奎因簡直是看不下去了，他有那麼讓人失胃口的嗎？他又不是壓榨人的地主，逼他吃個飯他媽的都那麼難。

穆奎因往他碗里夾了個雞腿：「我奶奶可少給我做飯了，一般人可沒這個口福。」

奶……奶。

時生眼前一片恍惚。

剛到奶奶家的時候，還是一個熾熱的暑假。

「多好的大孫子，可惜怎麼就不愛說話呢？乖，你爸爸出國工作去了，有空會回來看你的。」

記憶里的奶奶長得很兇，喜歡搓麻將，身子骨硬朗得很，去鎮上的十里路來回步行輕輕鬆鬆。

每次在代銷店的麻將桌前，奶奶就從抽屜里抽出一塊錢：「自己拿去買冰棍吃，聽話。」

時生總是特別乖，因為他知道，要是他不乖的話，以後就再也見不到爸爸了。

晚上時生總是被熱得翻來覆去地轉身，出一大身的汗，嘴裡還念叨著：「爸爸，你什麼時候回來住呀？」

奶奶聽他說夢話聽得心裡發酸，就用竹骨的圓扇子給他扇風，一邊扇一邊抹眼淚：「真是作孽呀，我一個老婆子白髮人送黑髮人，還要給他養小的，真沒良心！」

奶奶什麼也不敢告訴時生，那人口販子被人一鍋端的時候，不僅開槍打死了他的爸爸，還打死了好幾個警察。他能活下來，已經算是個奇蹟了。

時生無聊的時候，總是會坐在家門口的門檻上，看著遠處一輛輛的車開過。憧憬著忽然有一天，會有自己眼熟的那輛車停在自己家門口，然後父親開心地下車，像以前那樣把他抱起來，然後接回家裡。

但是時間一天天地過去，他一直都沒有等到。

直到有一天，寒冬臘月里。

時生記得很清楚，那天下著很大的雪，他早上去學校的半路上，才猛然想到自己的作業忘記帶了。等他原路返回的時候，還沒打開家裡的門，就聽見裡面的爭吵聲。

「媽，老大他那存摺上錢不少吧？怎麼說老二也是你兒子，您怎麼就這麼偏心呢？」

女人尖利的聲音讓時生一愣。

「就借一段時間，又不是不還……媽。」女人的聲音稍微和緩下來，「我保證這幾年一定還你。過年這段時間，手頭真的有點緊。」

「你別想了！那些錢是給羊羊讀大學用的。」

「你錢拿去還不是去賭博。」奶奶毫不留情面地戳穿，「滾滾滾滾滾！你可別在這給我待到中午，羊羊中午還回來吃飯，我見不得你在他面前多嘴多舌。」

女人呸了一口：「不就是個死了爹的，小小年紀就能把他親爹給害死，我看見他就覺得晦氣，不借就不借，誰稀罕。」

奶奶一口鐵鍋狠狠砸在地上，氣得險些站不穩。

等她稍微緩和一些的時候，卻看見門口站著一個身影。

「奶奶……二嬸剛才說的，什麼意思？」

他吸了吸鼻子，屋子裡並不比外面暖和多少。

「羊……羊羊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你二嬸她……她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你別多心了。」

「爸爸他其實是死了，對吧？」不知道為什麼，時生輕輕說，「奶奶，我其實一點也不難受，因為他從來都是騙我。騙我說，每個星期都會回來一趟，他騙我說，他有空一定會帶我去遊樂園。他騙我說，只要我……只要我不哭，乖乖的，他就會疼我的。他一直都在騙我……」

時生蹲在地上緩緩抽噎，眼前的景色被淚水染得忽遠忽近：「可是奶奶，為什麼你也騙我！」

「學校里有幾次布置作業，題目是我的爸爸。有些同學，他們就會在背後偷偷說，那個時生他爸媽不要他了，是奶奶帶的，他是個有娘生沒娘養的雜種。」

「我每次都很生氣，跟他們打架。我想大聲喊，我有爸爸，我……我有爸爸，他沒有不要我，我不是沒人要的孩子。我每次做夢都夢到，我感冒了，然後爸爸拿著藥來學校找我，催著我把藥給吃了。多麼苦的藥我都不怕，我只會驕傲又自豪地跟他們說，這就是我的爸爸，他很關心我！你們每個人的爸媽，都比不上。他比誰的爸爸都厲害，他能讓我坐在他的脖子上，抱著我轉好多圈。他無所不能，小時候幼兒園老師布置的作業，那些小手工，他都做得最好，最漂亮。都是因為我太笨了，所以他不喜歡我了，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起初哭得很小聲，但是後來說著說著，語氣已經是控制不住的哭腔。如果一切都從來不曾擁有過，也就不會去奢望。他曾經也是有過一個溫暖的家的呀，至少，每天的期盼都是有結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