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陽光被雲層遮了，只在撕破之處透出一點點光來，照進窗子里，跳動在床沿處，怎麼也挨不住，照不見床上的人。

那人分明是三四十歲的樣子，卻面如死灰，頭髮白黑交錯，夢中竟也流下眼淚，那滴淚掛在眼角，搖搖欲墜。

窗邊避開了陽光飄進來的人，湊近床前，伸出手，一寸一寸的描畫那人的眉目，他抹去那人眼角的淚水，而後輕吻了上去。

他想拿起床上之人的手，想握緊，卻無論如何也握不住。

一次又一次的剛碰上去他的手就虛幻成影子，再碰，仍是如此。

他放棄了，心想，這麼多年了，沒有一次能夠握緊，沒有一次能夠真正觸碰到他，他試過無數遍了，尋了無數種方法。

任他多麼枉死，這世間最不缺的就是生離死別，最人力不可挽回的是起死回生，他想，是他妄想了，天地間一切命定，他年紀輕輕就飲鴆而死，興許是天命所定。

目光又放在了床上那人，他生的好，俊美至極，一張臉如上古玄玉雕刻而成，縱然烏髮已化花白，也擋不住他的高貴氣質。

這是他的皇上啊。

是他曾經的太子。

是他……

陪伴多年又愛著的人啊。

順著床沿癱坐了下去，狠狠的掐自己一把，一如往常的沒有感覺，他的眼淚也流了下來，滴滴答答落在手上，卻笑著，看著床上那人，「太子哥哥，非是阿阮不守信諾。」

擦了臉上肆意蔓延的淚水後，他又道，「阿阮與太子哥哥，早已陰陽兩隔。」

「生前我陪你十餘載，死後我也逗留人間數十年。」

我與你，幼年相識，少年交心，青年相知，卻失去了相守的權力。

不過……

他側身挨著床沿，慢慢的把臉貼在了床上那人的胸口前。

那心臟之下跳動著的，讓他不禁想要落淚。

眼淚落下來，心裡雖空，卻也痛著。

他又想起那隻鬼說的，凡人死去，魂魄分離，魂入輪迴，魄消散於天地間。

自魄消散時起，魂留人間十天內，便會記憶全無，為去往往生道輪迴路做準備。

可他卻何其有幸，魄不消不散，魂魄一體，逗留人間數十年，記憶仍在。

這才能，「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守著你。」

床上那人不知做了什麼夢，突然激動起來，兩手在虛空中想要抓住什麼，口中還念念有詞，「阿阮…阿阮！」

他一驚，想要握住那雙亂動的手，那人卻醒來了，一雙幽深的眼瞳直直穿過他，看向窗口處——

「阿阮」

「你過來。」

月老無意中出現在這個屋子裡，還沒辦法離開，似乎被定在了原地似的。

他怎麼來的，他是誰？

全然不記得了。

只待在原地愣愣的看著床上那人，以及那隻會流淚的鬼。

不曾想，床上那人會突然醒來，目光厲然又帶著一絲懇求，「阿阮，你過來。」

怎麼回事？他為什麼能看見自己？他是誰？阿阮是誰？

他為什麼將我叫做阿阮？

阿阮不是他床邊的那隻鬼麼？

腦袋裡混作一團，他頭痛欲裂，天地卻忽然扭轉，一切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黑洞洞的寬大長廊，四處遊走的魂靈，抬頭間，青銅牛面的大門敞開著……

裡面黑壓壓站了一群……斷頭缺身的魂靈，整整齊齊喊著，「恭迎聖主大人回宮。」